24. 战争的回音

阿瑟雅紧握着母亲的手，一步步走下卫城那漫长的大理石阶梯。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身影拉得修长，卫城投下的阴影如同神祇的庇护，将整座雅典城笼罩其中。然而比雷埃夫斯港方向升起的几缕黑烟，却像是不祥的预兆，玷污了这片金色的黄昏。

「母亲，」阿瑟雅的声音带着不安的颤抖，她的小手在母亲掌心中微微出汗，「今天在神殿里，我们听到港口传来的号角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玛尔珀老师要我们继续祈祷，可是...伊莉丝一直在发抖，连祈祷文都念错了。」

克莉西亚温柔地握紧女儿的手，目光却忧虑地望着港口的黑烟：「我知道，亲爱的。但你要记住，在动荡的时刻，保持仪式的正常进行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这向人民表明，雅典娜女神永远与我们同在。」

「伊莉丝说，她父亲天还没亮就被征召去港口了。」阿瑟雅抬头看着母亲，眼中充满困惑，「为什么连陶匠都要去？战争不是战士们的事情吗？」

「战争需要所有人的力量，亲爱的。」克莉西亚轻声解释，一边小心地避开阶梯上的裂痕——那是多年前波斯战火留下的伤疤。

「就像织布需要经线和纬线，守护雅典需要战士的勇气，也需要工匠的技艺。陶匠们要修补储水陶罐，制作运输粮食的双耳瓶，没有这些，战士们也无法作战。」

这时，她们已走到普尼克斯山脚下。往常这个时候，街市上应该充满了欢声笑语，孩子们在巷弄间追逐嬉戏，妇女们在井边闲话家常。

但今天，邻居们聚在街角低声交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忧虑。看到她们从卫城回来，人群立刻围了上来。

「克莉西亚！你们从卫城回来吗？有最新的消息吗？」渔夫的妻子莱娜急切地问道，她的围裙上还沾着鱼鳞，显然是从码头直接跑来的。

「我丈夫的渔船今天一早出海，到现在还没回来...港口被封锁了，谁都不准进出。」

「听说卡里克斯将军的舰队大获全胜，是真的吗？」陶匠梅纳斯擦着手上的黏土问道，他的作坊今天异常安静，没有往常转动陶轮的嗡嗡声。

克莉西亚安抚地对大家说：「我在卫城听说战斗已经结束，雅典获胜了。执政官们正在召开紧急会议，详细情况要等利西马科斯回来才知道。」

阿瑟雅注意到卖花的盲眼老妇独自坐在门槛上，手中机械地编织着花环，但往日灵巧的手指今天却不断颤抖。她想起老妇的儿子在港口做搬运工，心中不由得一紧。

「克莉西亚，」老妇突然开口，空洞的眼睛望向声音的方向，「我听见了战斗的声音...像雷声一样...我的米隆今天也在港口...」

克莉西亚走到老妇身边，轻抚她的肩膀：「放心吧，菲德拉，米隆那孩子机灵着呢。我听说大部分港口工人都被安排去搬运伤员了，这可是积德的工作。」

阿瑟雅看着这一幕，突然意识到战争不仅仅是遥远的号角声，它已经渗透到每个家庭、每颗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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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家门，熟悉的薰香和染料气味让阿瑟雅稍感安心。但父亲利西马科斯并不在书桌前校对文稿，而是站在窗前，神情凝重地望着窗外。夕阳将他的侧影镀上一层金边，却掩不住他眉宇间的忧虑。

「父亲！」阿瑟雅跑向他，白袍在身后飘扬，「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好担心...」

利西马科斯转身，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他罕见地将已经九岁的女儿抱起，紧紧拥抱了一下——这个举动自从阿瑟雅开始见习女祭司的训练后就很少有了。

「我的小阿瑟雅，」他的声音沙哑，彷佛说了一整天的话。

「今天确实发生了战斗。科林斯的舰队袭击了我们的商船队，但卡里克斯将军率领的舰队及时赶到，把他们击退了。」

「那...莱山德呢？」阿瑟雅小声问道，想起训练场上那个满头大汗的身影，「有人说他投出了一支神奇的标枪，在那么远的距离击中了敌舰...」

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是的，卡里克斯将军的儿子今天表现得很勇敢。但现在，让我们先吃晚餐吧，你一定饿了。」

在准备晚餐时，阿瑟雅注意到母亲准备的食物比平时简单许多——只有橄榄、乳酪和面包，缺少了往日的肉类和新鲜蔬菜。

「母亲，今天的市集没有开吗？」

克莉西亚叹了口气：「很多商贩都去港口寻找亲人了。而且...」她压低声音，「执政官已经下令开始储备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餐桌上，往日的欢声笑语被沉重的沉默取代。就连阿瑟雅最喜欢的蜂蜜无花果，也失去了往日的甜美。炖菜的香气依旧，但谁都没有胃口。

「父亲，」阿瑟雅放下汤匙，银器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伊莉丝的父亲回来了吗？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担心，连纺织时线断了好几次...」

「陶匠菲隆已经平安回家了。」利西马科斯安慰道，但他的眼神却飘向窗外，「他们今天烧制了一批新的双耳瓶，用来储存战备用水。每个雅典人都在尽自己的责任。」

阿瑟雅注意到父亲用的是「战备」这个词，心里不由得一沈。她想起伊莉丝说过的话——「如果战争来临，我们见习生可能要一直住在卫城里...」

「父亲，战争会持续很久吗？」阿瑟雅忍不住问道，「我们...我们会像伊莉丝那样，也要住进卫城不能回家吗？」

利西马科斯与妻子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但愿不会，亲爱的。但作为雅典人，我们都要做好为城邦牺牲的准备。」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利西马科斯开门后，一位满身尘土的传令兵站在门外，他的盔甲上还有深色的污渍，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利西马科斯大人，执政官紧急召见。科林斯的舰队虽然撤退，但他们获得了斯巴达的支援承诺。」传令兵的声音干涩，嘴唇因为缺水而龟裂。

克莉西亚担忧地站起身，手中的纺锤掉落在地：「现在？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战争从不区分白天黑夜，夫人。」传令兵疲惫地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卡里克斯将军已经在准备下一次出航，连他的儿子莱山德也要随行见习。执政官需要您立即整理相关文献。」

阿瑟雅倒吸一口气，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莱山德也要去？可是他才...」

「在战争时期，年龄不是借口。」传令兵严肃地说，他的目光在阿瑟雅的女祭司见习袍上停留了一瞬，「卡里克斯将军说实战是最好的训练。就像这位小女祭司，不也提前开始了她的修行吗？」

传令兵离开后，阿瑟雅忍不住问道：「父亲，为什么斯巴达要帮助科林斯？他们不是一直声称自己是希腊最强大的城邦吗？」

利西马科斯一边穿上外袍，一边沉重地解释：「正是因为他们自认最强大，才不愿意看到雅典的崛起。记住，阿瑟雅，有时候嫉妒比仇恨更可怕。」

父亲匆匆离去后，克莉西亚轻叹一声，将女儿揽入怀中。阿瑟雅能感觉到母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这个发现让她更加不安——在她记忆中，母亲总是像卫城的大理石柱一样坚强。

「母亲，战争真的会继续吗？」阿瑟雅小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恐惧，「为什么斯巴达要帮助科林斯对付我们？」

「恐怕是的，我的孩子。」克莉西亚的声音低沉，她开始收拾餐桌，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斯巴达一直嫉妒雅典的海上贸易，科林斯则是我们在商业上的竞争对手。有时候，战争的起因不仅是仇恨，更是利益。」

「可是为什么？」阿瑟雅的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让莱山德那样的孩子上战场？为什么要让伊莉丝离开家人？为什么连卖花的瞎眼老奶奶都要担心儿子的安危？」

克莉西亚沉默良久，最终轻声回答：「有时候，我们必须在黑暗中才能学会珍惜光明。现在，该休息了，明天还要去神殿。」

然而阿瑟雅躺在卧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不时传来狗吠声，更增添了夜晚的不安。她想起白天在神殿时，伊莉丝悄悄告诉她的话：「我听说科林斯人很残忍，他们会把俘虏...」后面的话伊莉丝没敢说完，但阿瑟雅从她恐惧的眼神中猜到了大概。

父母的低语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损失了三艘商船，二十多名水手阵亡...狄奥尼修斯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名单上...」

「...众神啊，可怜的莱娜，她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孩子...」

「...卡里克斯决定后天就带莱山德出航...那孩子今天的表现确实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