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陨灭

小象在泥坑里滚了一圈，里面露出的白棉花被脏水浸透。它的脑袋和四肢被剪掉，现在又脏兮兮，看上去一点也不可爱。一个垃圾，谁会觉得可爱。

陈芳闻看上去比小象更不好。

福利院大门上的牌子被粗糙抹掉，又有人拿红笔在边上写了养殖场三个字，字很丑。

里面养了上百只肉猪，养猪人每日精心照料，期待着客人上门选猪。在没有客人的日子里，养猪人会自己挑猪自己吃。

陈芳闻是只病猪。

瘦骨嶙峋，十七岁的猪龄，只有五十斤重，这不是病猪是什么。

未免病猪传染疾病，病猪被单独看管。

梦蛛手忙脚乱，美梦还来不及织，一层层的噩梦就返上来，让连接梦境的它也心有戚戚。

猪圈食槽里每天都会换上新鲜的食物和水。

又好吃又长膘。猪们也乐意吃，经常有气性大的公猪为了抢食打架。只有病入膏肓的猪，会什么也不吃，想把自己活活饿死。

陈芳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明明已经考上了大学，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去往新城市新学校，她会继续努力，以后去报答帮助她的人，去帮助和她一样的人。

可是世界一夜间便天翻地覆，他们好像进入了地狱。

他们逃不走，也无法和外界联系，只是一日日被折磨。

陈芳闻是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跪在地上膝行、用头拱着食槽里的食物吃……越吃他们便越像猪，长出猪尾巴长出猪鼻子，直到最后，变成一只真的猪。

猪有吃有喝就不会痛苦。它们每日快乐。屠宰日在还没到来前就不存在。

猪圈里常常会有病猪自杀，它们往往已经半人半猪，预知到了自己做猪的命运，但又实在无法忍受这样命运的到来。自杀的病猪被高温消毒彻底杀死病毒后，加工成饲料，供给其他猪吃。饲料也要花钱买啊，肯定是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咯。

………………

白色天花板，清新空气，安静环境。

陈芳闻睁开眼，她已经不在猪圈里了。

作为一个职场人士，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张张能看出来，现在的陈主管很不好惹。她更加阴郁了。

原本她在张张眼里就是个雾气蒙蒙的女鬼模样，现在雾气浓到仿佛要滴出水来。她身体里时常出现的其他脸，现在也是安静非常，不敢动弹。

佘伟明不得不让陈芳闻清醒。她噩梦不断，污染值不断上升，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甚至哪怕是现在唤醒了她，她也有可能随时堕化成污染物。

陈芳闻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红，靠近她就能感受到一阵灼热。污染攀升常常伴随着高热。

这已经是陈芳闻短时间内第二次高热。除非她可以现在立刻从污染域离开，接受最好的治疗，否则，她堕化成污染物的概率几乎是百分百。

“抱歉。”

佘伟明没想到梦蛛那么没用，美梦失效，噩梦让陈芳闻的精神崩溃，污染深入，无力回天。

陈芳闻摇头，表示没事。

噩梦也只是加快了她堕化的时间，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结束这场污染域。

根据现在众人掌握的信息来看，想彻底覆灭污染域，怕是真要引“天仙”下凡。

那只躲在背后，引导众人互相杀戮的，所谓神明。真的会被龙行雨召唤来吗。

既然龙行雨布下了局，那就将计就计。

陈芳闻和佘伟明已无退路，那只东西定然是恐怖强大的，但他们一个即将成污染物，一个已经死了。就算失败，情况也很难再差了。

张张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陈芳闻佘伟明两人在计划时，心照不宣地安排张张去保护现在在美梦中的误入神龙会的其他异能者。

做保镖嘛，已经是业务熟手了，保证完成任务。张张感觉肩上担子挺重，一点不敢松懈，和梦蛛一起布置梦境做保护屏障。

梦蛛的体型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它偶尔从梦境中出来，穿梭在现实世界中，也不会有人发现它。

祈望直播直播到现在，张张的直播间已经有了一波忠实观众。哪怕是没有什么恐怖刺激的事情发生，也有大把污染物把直播开着，权当背景音。

直播间右上角出现押注页面，观众可以任意选择一方势力，投入自己的赌注。赢家将瓜分输家。不是瓜分不值钱的积分或者恐惧值，是真正的瓜分输家。

输家会成为赢家的食物。

这种死亡赌注在祈望直播中有很多。理智在这里不存在。

黑泥巴犹豫了下，它选择了和张张最近的阵营。它支持主播。

阿嚏阿嚏

张张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觉着奇怪，他好像是过敏了。

海风从海城吹到了这里。

咸腥的气息一路蔓延，张张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总觉得自己身上都结了盐粒。

龙行雨是被静海花押回神龙会的。

龙行雨幻象中的他振臂一呼，天下英雄纳头便拜，各个组织的人都给他一分薄面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静海花不耐烦听龙兴雨讲那些编造的谎言。她既然已经发现了龙行雨的不对劲，就不会再和他虚与委蛇。

数只傀儡被召唤而出，傀儡们学会了其他异能者们的异能，各个都有点厉害。加上傀儡不怕痛不怕累，驱使它们围攻异能者，龙行雨还没失败过。

这是第一次失败。

自从龙行雨成为A级异能者之后，他都忘了被高阶异能者直接碾压的感觉了。仅仅是一个交锋，所有傀儡都碎成无数碎块，再怎么都拼凑不起来。龙行雨也在静海花强大的灵压下，精神溃散，再维持不了异能。

就这样，静海花带着加入蔚蓝的其他四名神使、江河海，一起来到了神龙会。

陶熊和他看守的江河海也被顺路一起带了来。张张和陈芳闻迟迟未归，陶熊本就是准备自己出发来找人的。

所有人都各怀心思，但引神降临，是他们现在所有人都要促成的事。

地面晃动，像是一层层波浪向远处推开。

广场处的十二尊雕像被地浪推至神龙会。

你的异能，我的异能好像不一样。

静海花可以化地为海，移海搬山，轻而易举。

张张远远地看着，心里升起对这份业务能力的敬佩。怪不得人能当上蔚蓝的领导呢。

不过，蔚蓝是非法企业，感觉没什么保障。自己现在的公司要好得多。张张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

十二神使聚齐，十二尊雕像也已经搬来。

龙行雨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可以召唤神的办法，那就是面对雕像，自己杀了自己，把自己献祭给神。

这是江河海告诉他的办法。

江河海杀了很多个自己，在某一次，他在雕像前杀了自己后，模模糊糊间听到的神的低鸣。

现在四个江河海站在一起，神情各异。污染域内所有江河海都已经被抓到这里来了。江河海是神选定的第一个使者，他从神身上获得的信息最多。只是他很难将那些消息讲出来。

最初那个江河海曾经和龙行雨透露了些消息，但在透露信息后，江河海就陷入了疯魔。污染入侵他的精神，他失去了自我。简单来说，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哪一个江河海是第一个江河海。也是有那么多江河海一起分担，以及被各种痛苦分散，江河海才没有成为污染物——了解滋生污染，传播加快污染，江河海说了神的信息，污染的进程当然是加速。

为了表示自己说的话不假，龙行雨做了第一个杀自己的人。

佘伟明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现在是轮到他上场的时候了。

鲜血浇灌雕像。

血顺着鳞片沟壑蜿蜒流转，恍惚间会有雕像在动的错觉。

巨蟒摆动蛇尾，竟是真的活了过来动了起来。

它张开嘴，将佘伟明破碎的肢体一口吞下。佘伟明这回算是死全死透了。

龙行雨的变化肉眼可见，莫名的力量充斥他的全身，他的灵能不断增加，连外人也能感知到从他身体里逸散出的能量。

其他十一人各有想法，有的是渴望强大力量，有的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神存在……

在龙行雨献祭自己换得力量后，其他人也有了动作。

静海花割下了章鱼的一只足，章鱼的每只足都配有一只大脑，割下一只足也算是杀了自己的一个分身。

陈芳闻从身体里撕扯出两张脸皮，那两个和外人勾结的脸皮。脸皮刚脱离身体，便如脱水一般皱成一团。

………………………………

主体和分身相差悬殊的，很快便完成了献祭。

像江河海这样的，几个人打在一起，难以分出胜负。打得倒是精彩，拳拳到肉，血肉翻飞的。

一股力量压在了静海花身上，她动弹不得，呼吸都颇为艰难。

龙行雨笑了起来。

神会给祂最忠心的使者最多的力量——越早献祭出自己的使者，会越早吸取力量。借助神赐下的力量，龙行雨现在比静海花更强大。

静海花给予他的羞辱，他要讨回来。

血从静海花的七窍流出，她内里已经被重压压碎，剧痛、濒死，各种感觉袭来。几重压力下，静海花仍旧是站着，看上去云淡风轻，看着真叫人不爽。

蛇行过后，地上多了层粘液。粘液就像是秋日夜晚雾气浓重时路上多了的那点点水汽，很容易就被忽视。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雾气逐渐消散。

一个不可直视的空洞出现，张张抬头，还没看到空洞的样子，整个人便失去意识，好似魂魄都被吸走。

陶熊捂住他的眼睛，将他的头按下。

张张回过神来，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心底留下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每一名神使献祭完，空洞投下的力量就多一分。

只剩下了江河海还没献祭。

如果不是只能神使自己动手，其他人都恨不得替江河海下手。随便杀一个了事，哪用的了那么久的时间。

龙行雨操控丝线从神龙会中抓了人出来，找个人杀了所有江河海，把神使的身份转移就行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神降临，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雾气终散。

一条长百米的巨蟒盘旋在云旁，它睁着一双金黄的竖瞳，冷漠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

张张忽然想起来，他初入污染域时，走过留有粘液的街道，也似乎看到过雾气中隐藏的巨兽。那些都是这条巨蟒留下的。只是他很快便将这些忘干净了。

高阶异能者或污染物，可以更改人的认知。

那是不是……早就有人已经成功献祭自己，获得祂的力量了。

地面上，四个江河海同归于尽，每个人都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们睁着眼，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和那条巨蟒对视。

丝丝血气顺着雾气往上，流进那对金黄色的竖瞳内。

第一个江河海找到了。他一直都在俯视这片城市。

污浊的混沌的难以名状的东西自空洞爬出。

神即将降临世界。

张张开始无法呼吸，人在无法呼吸时会本能地张开大口大口吞吐空气，可张张连张开都做不到，他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本能。

地面上的，还活着的异能者，在神降临前，便已经污染值无限升高，堕化成污染物了。

便是十二神使，也承载不住太多，他们中许多人跪倒在地，神采尽失。祂赐下了能量，祂与神使产生了联系。这种联系就是祂的通道。构成通道的神使，成为无知无觉的污染物，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巨蟒横亘在了空洞和城市之间。

尽管江河海不断猎杀着神使，但终究是到了这一刻。他吸取的力量还太少，挡不了太久。

如果祂真的降临，那南城、北城、海城三座华国大城必将陷落。或许在遥远的未来，所有人齐心协力清除污染，还会有收回三座城市的那天。可是城市里现在居住着的人们，都看不到这一天了。

最先知晓秘密的江河海，早打定主意要用自己阻挡神的降临。

可惜，他也只能阻挡一小会儿，他终究还是失败了。

污浊喷涌，恐惧肆虐。

巨蟒拼命撕咬，也只吞下了一点点祂的气息。而后巨蟒便被空洞吞没消失。

如果不是祂已经……巨蟒连这点气息都吞不到。

人类就是这样渺小，江河海死去成百上千次，也无法改变什么。人的命没有用。

嘻嘻

空洞里生出另一个空洞，有什么东西，从另一个空洞出现。

不

龙行雨绝望呐喊，他面部扭曲，气力消散，整个人瞬间干枯。

不只是他，污染域内所有的异能者和污染物都在瞬间被抽走力量。力量补充进祂的身体，好让祂有力量去填补新出现的空洞。

张张猛吸一口气，他从刚刚那种恐惧状态中脱离。

除了他和陶熊外，其他所有人都变成了干尸，这叫他心里不安。只是幻象，没事的。张张这样想着。

十二神使也是如此。

静海花还站着，她身边水汽氤氲，半点没受到影响。

古怪的声音出现在张张脑海。

其实也没有声音，张张只是在脑海中“听”到了。那声音没有语调没有语气。

可当它被“听”到的时候，听到的人就自动明白了意思。

祂在愤怒，祂的世界有别的东西进来了。

轰

地面颤动，巨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