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
苏玉淑生平第一次目睹如此壮观的景象。
在师城时,她作为首富之女,常出入名流雅集,但今日这等盛宴,即便她也难免心生紧张。
远处的青山绵延起伏,与秋日清爽的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眼前的草场则绿意盎然,五彩缤纷的名贵菊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兼具妩媚与高贵。偶尔传来的马儿嘶鸣声更添几分野趣,身着华服的贵族男女穿梭于花丛间,欢声笑语不断,仿佛世间的纷扰与他们无关,这里宛如一片世外桃源。
只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苏玉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日的花会不仅是一场赏菊盛宴,更是一次亲近皇室、结识权贵的绝佳契机。她紧随茵茹左右,与她一同缓缓步入花会现场。
两人刚到,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被她们吸引。茵茹身着苏玉淑为她精心挑选的秋香色罗地长褙子和素绢百迭裙,头戴倒垂珠珞的白玉步摇,整个人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子,高贵典雅,气质卓然。
而苏玉淑本人则穿着一袭玫瑰粉色的锦缎长裙,发髻上点缀着几支简约的银簪,既清新脱俗,又不会喧宾夺主。
二人尚未入场,便引发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些年轻公子们悄然打量,目光中流露出好奇与倾慕,然而更多的是世家大族之人眼中则显露出震惊与戒备。茵茹目不斜视,她挺直了脊梁,迎着这些并不友善的目光从容前行。
她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自己身后之人。
几位相熟的世家小姐见到二人纷纷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位穿着桃红色罗裙,身形丰腴的少女。她上下打量着茵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与不易察觉的挑剔,随即做作地掩唇轻笑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怀谦县主吗?我记得……哎哟,我记不清了,得有好些年没在京中宴会上见着您了吧?今日一看,风采更胜往昔啊。”
她言辞间的尖酸刻薄令人不堪入耳,与她相熟的几位小姐也纷纷效仿,掩嘴调笑。
简直是一群抱团嬉戏的猴子。
“看来李小姐的记性不太好。”茵茹优雅地点了点头,“我依稀记得,三个月前在清河坊的闻香楼前,因你挥霍无度,令尊曾当众训斥你……那天,我恰好从宫中归来路过。你记不得我无妨,但你的一举一动,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丢了面子的少女气得耳根发红,脸上更是粉过衣衫,她索性伸直了胳膊,一只手直直地指向怀谦县主的面门:“你那个耀武扬威的爹已经失了势了!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你若是再放肆,我便让我爹再参他一本,到时候看你还怎么得意!”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此女乃是当朝礼部侍郎李大人之女,在家中排行最小,因此备受宠爱。她仗着父亲在朝中的几分薄面,平日里在京中贵女圈里向来横行无忌,可纵然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番说辞,却也实在是有失分寸。
啪——
还未等茵茹还击,苏玉淑快步上前狠狠打掉了她那在空中比比划划的手。
“这么胖的爪子也好意思拿出来晃。县主,我们走。”
她拉着县主的手,头也不回地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别回头,都在看我们。”
苏玉淑那双因常年习武而略显粗糙的手,与京中那些小姐们的细腻截然不同。那股令人感到心安的粗粝质感,轻轻摩擦着茵茹的胳膊,温柔又坚定。
秋风微凉,但少女们的体温交织成了一道最温暖的防线,牢牢守护着她们的自尊。
茵茹笑了,她久违的发自内心地笑了,她的笑颜宛如被秋阳温柔吻过的菊瓣,舒展而明亮。她不再理会身后那些窃窃私语和带着恶意的目光,只随着苏玉淑的引领,一步步走向草场的深处。
沿途的鲜花与风中的冷嘲热讽,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这个秋日上天赋予她们的馈赠。
直到周遭声音渐小,茵茹才开口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苏玉淑停下脚步,老老实实地摇摇头:“不知道。”
茵茹不禁哑然:“那你就敢拍她?你不怕得罪人吗?”
“不碍事的。”她狡黠一笑,“姐姐只瞧她的打扮,满身珠翠却无一件精品,穿得虽华丽料子却实在一般,再加上您说她在闻香楼前被训斥,要知道闻香楼里东西的单价还不及我玉海亭的一半,如此看来,此人定不会是我玉海亭的客人,又谈何得罪?”
“她爹可是礼部侍郎,要不一会儿还是给她赔个不是……”
“这京城之中卧虎藏龙,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就如此耀武扬威,简直是自寻死路。俗话说的好,‘先敬罗衣后敬人’,茵茹姐姐,你今天就挺直了腰,扬足了头,好好地耍一耍你县主的威风!”
茵茹被她那严肃认真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爽朗的笑声驱散了大半。她凝视着苏玉淑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心中那份因久居深闺而滋生的怯懦与不安,竟真的一点点消散了。
软禁或许磨灭了她的心性,却磨不灭她的骨气。作为镇北王的千金,堂堂怀谦县主,即便身处落魄之境,亦不能在那些趋炎附势之辈面前失了风骨。她轻轻整理衣袖,指尖轻抚过褙子上银线绣制的菊瓣,那清瘦而舒展的纹路仿佛蕴含着一股无声的力量。
“你说得对,”茵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从容,“我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这就对了。”苏玉淑高高兴兴地握了握她的胳膊,“今日花会,若我们不细赏一番岂不可惜!我看那边有几株墨菊,我之前都没见过呢!我们过去瞧瞧?”
“好。”茵茹的眼底尽是温柔,“你跟紧我。”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一片盛放的白菊丛,蜿蜒小溪碧波荡漾,几尾红鲤悠然游弋其中,清亮的水面倒映着二人衣袂翩跹的身影。
怀谦县主的露面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一双双目光如同暗影里射出的利箭,直挺挺地钉在二人的身上。
茵茹将这些目光悉数收入眼底,心中却早已波澜不惊。她仅是轻轻扬起下巴,步履优雅地与苏玉淑继续前行,裙摆轻拂过干草,飘散出一缕淡淡的清香。苏玉淑宛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时而指着溪边初绽的芦花发出惊叹,时而又被远处嬉戏的灰雀吸引。她叽叽喳喳地与茵茹交谈,用力地驱散着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哇!这墨菊当真别致,墨中透紫,紫中含金,花瓣细如垂绦,疏朗有致……”苏玉淑按捺不住兴奋,手里还攥着茵茹的袖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是啊,色如暮色沧溟,形如挥毫写意,舒卷高洁,风骨自成,乃菊中之哲人也。”
她没想到茵茹竟能出口成章,其文采见识绝不逊于文人墨客。她可做不到如此端庄,见花瓣颤抖,苏玉淑忍不住俯下身轻嗅:
“呀!好香呀!”
“一动一静,甚秒,甚妙。”
一道话音从身后传来,温和中带着几分赞许。
苏玉淑与茵茹同时回首,只见一位身着石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立于不远处,面容清瘦,眉眼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身后跟着的几位侍从穿着也不似平常人家。
男子目光落在茵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无半点轻慢。他随即又转向苏玉淑,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方才见两位姑娘观菊,一位沉静如菊,品其风骨;一位烂漫如蝶,赏其芬芳,动静之间,各有韵味,故而忍不住赞了一句。”
茵茹认出此人腰间玉佩,她默默拉着苏玉淑后退半步,颔首行礼:“见过王爷。”
男子不置可否,目光在她发间的白玉步摇上稍作停留:“怀谦县主今日装扮倒是别出心裁,这发饰艳而不俗,巧夺天工,真是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支。”
他又看向苏玉淑:“这位小友看着面生得很,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小女玉淑,随县主前来开开眼界。”苏玉淑心中一震,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她仿效茵茹的姿态,屈膝行礼道,“我乃出身于……师城苏氏。”
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师城……苏家……原来是苏首富的千金,久仰。师城苏家,于商海之中可是赫赫有名。难得苏小姐不仅懂商道,竟也对这花草之事有如此兴致。”
“王爷谬赞了,玉淑不过是觉得好看好闻罢了,哪里比得上县主和王爷这般有见识。”她言辞之间不卑不亢,一番话既抬高了茵茹,又为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