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三章
“小姐,您真就这么答应了……?”
秋天的日落早了许多,夕阳暖融融地拢住人间,映得人连发丝都红扑扑的。
绿萝跟在苏玉淑身后,出了县主府才敢轻声发问。她着实弄不明白,小姐怎么就和那位县主姐姐如此投缘,答应得还这般干脆。
苏玉淑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大门,嘴角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这京城啊,就像一个巨大的棋局。每个人既是棋子,也是棋手。怀谦县主需要一个能与她对弈之人。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只要懂她,便有了并肩而立的理由。”
“那……小姐您就不怕这是个陷阱?”绿萝仍有些担忧,大小姐自樊城归来后,便与从前不同了。
她每一步都迈得更为激进,好似拼尽全部力气去赌一个她梦中的未来。
“怕?”苏玉淑轻轻摇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彩,“我若此时退缩,那日后惧怕的就不止是一位县主了。更何况……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苏玉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京城的空气都吸进身体里。
“绿萝,我们回家。”
怀谦县主答应得无比痛快,只是提出的条件是要苏玉淑一同前往。她许久未曾出席此类场合,原因仅有一个。
她不想见到那个男人。
多少人艳羡生于世族大家的高门贵女,然而与身份相匹配的,她们必须要承担得更多。
“小姐……咱们该回去了。”侍女满脸担忧地望着茵茹,自家小姐自和玉海亭的那位女掌柜交谈后,便一直待在花厅未离开。
她就那样伫立在廊下,任由晚风吹乱她的发丝。
“你先回去吧,不必管我。”茵茹强颜欢笑,可她的嘴角无论如何都难以扬起。
侍女心疼地为她披上披肩,语气中满是急切的忧虑:“小姐……你知道的,不可……”
“无妨。我就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她看似洒脱,却又好似已认命。侍女不忍再惊扰她的宁静,只是转身去温了一壶热茶,又添上几块炭火,只为让小姐能少受些苦楚。
小姐她,苦啊。
茵茹望着天上挂着的那一轮弯月,它像是总也圆满不了似的。
她不喜欢“怀谦”这个封号。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她的封号是先皇用来警醒父亲要常怀谦卑自省之心,恪守臣子本分,切莫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可这封号到了她这里,倒像是一种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困住。
她身为县主,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更不能毫无顾忌地去爱自己心仪之人。这看似尊贵的身份,实则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罢了。
自父亲被废黜后,她早已记不清自己住进这府中已有多久。父亲一生战功赫赫,却成了新王登基的垫脚石。她依旧记得那一夜的圣旨,也忘不了那一夜的分别。
那一夜,父亲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与无奈。他告诉茵茹,从今往后,她要独自面对世间的风风雨雨,学会隐忍,学会在这复杂的朝堂与后宅之中生存下去。
茵茹抬起手,试图触摸月亮,可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月光。她无比想念父亲手上粗糙的老茧,母亲怀里温暖的香气,她是如此地想念他们。
思念如虫蚁般蚕食着她的五脏六腑,一如这已悄然流逝五年。
她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无非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和亲之事在朝堂上已是吵了许久,但只怕到最后结果都一样。更何况自己的父母家人还捏在那个人的手里……
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可茵茹不甘心。她不想此生再不能阖家团圆,她不想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去换一个所为的国运。
苏玉淑那张狡黠又精明的脸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和自己一样。她看似活泼善良,可那股蛮横的野心却不住地从眼神中蔓延。
如果是她……
或许,她真的能与自己一同冲破这无形的枷锁,在这看似繁华却暗流涌动的京城中,寻得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桂折一枝。茵茹看着自己的掌心,她握住了丝绸一般的月华。她坚定了心神,似有火焰在燃烧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中。
这或许是一场豪赌,但与其在这无尽的等待与煎熬中消磨自己的生命,倒不如放手一搏。
她将委屈藏进月下身影,清冷的面庞在月色下多了一丝坚韧。鎏金博山炉里剩余的檀香仍在袅袅飘散,与窗外飘入的几朵桂花交织成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
“大胆!县主的闺房你们也看得?告诉你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想查我们家小姐的岗?你们也配!告诉你们,得罪了县主,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少在这儿给老娘耀武扬威的,也不知道仗着谁的势!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叮咣一阵作响的喧闹之后,夜才渐渐平息下来。
茵茹心中明了,这又是小佩与守卫发生了争执。自从被形同软禁以来,每晚都有侍卫前来巡视查房。虽然如今的检查已不如数年前那般严苛,但或许是因今日苏玉淑到访的缘由,这帮人竟然又开始为难起侍女来。
她不忍心。
这些年来,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无论什么样的苦小佩都要替她挡下一半。她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若是自己能留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对父母族人和朋友都是个交待。
她在赌场上的筹码,只有她自己。
东梁素来崇尚风雅,文人墨客们对花会诗集之事向来趋之若鹜。此次花会由宁逸王府主办,传闻京城中的显赫家族将纷纷莅临。三日后清晨,天色微明之际,苏玉淑便携绿萝、石竹二人赶至县主府门前,每人手中都拎着个硕大的包裹。
“怎么又是你?”守卫皱眉问道,“这次又来干些什么?”
“此次我奉县主之命,特地陪同县主去赏秋菊花会,还望通传。”
“你……”
“是你呀!苏小姐!”门房小厮听见动静,忙不迭地探出头来,“我前几日听小佩姐姐说了,我一早就候在这里等你,生怕错过呢!快跟我进来吧!”
守卫不满地沉下脸:“你说进就进?你都没去请县主的令!”
小厮仿佛早就在等这句话,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单手叉起腰,又掏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大声道:“县主有令!若是苏掌柜到访,不必阻拦!”
“你……”
守卫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的一张一合地就是说不出个“不”来。他憋屈了半晌,终于还是向那块令牌低了头:“行行行,你们进去吧。”
“苏小姐,您快些随我来吧!”
小佩姐姐可是吩咐了,今天是小姐的大日子,小姐许久不曾出府,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让她高兴高兴的。一想到这儿,小厮的脚步越来越快,三人跟在他的身后几乎要跑起来——
“到了!”
“哎呀苏小姐!县主还没收拾,您快些随我来!”
偌大的县主府只有零星几个仆人,苏玉淑顾不上许多,一把将自己的侍女推至身前:“她们两个是打扮的好手,让绿萝和石竹与你一同服侍县主洗漱,我去整理服装!”
“那就有劳两位姑娘了!”
花会设在京郊草场,几人只能争分夺秒地把睡眼惺忪的县主拽起来,绿萝和石竹手法娴熟,不一会儿就为茵茹梳好了发髻。苏玉淑拿出带来的那支金桂簪子,轻轻插在发髻一侧,金桂的色泽与茵茹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更显高贵典雅。
“小姐,您戴这只簪子真好看。”小佩由衷地赞美自家小姐,只是还有一丝担忧,“就是……会不会有些素净呀?”
“姐姐别着急,且等一等我家大小姐。”
话音未落,苏玉淑便捧着从包裹中取出的衣物来到众人面前:“茵茹姐姐今日真是漂亮,若是能穿上这件衣服,那更是让六宫粉黛无颜色了!”
“你就连衣物都帮我准备了?”
茵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件衣服,只见那是一件秋香色的罗地长褙子,清雅如雨后洗过的天空。衣料是上好的越罗,质地轻透,在秋日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褙子的对襟与袖缘,用初雪般的银线密密绣了一圈缠枝菊纹。
那菊花并非团簇争艳,而是几枝疏朗的折枝菊,花瓣清瘦舒展,在步履移动间,方于素净的底色上流转出淡淡的银辉,宛如月华凝结在霜枝之上。
其下配着一条素绢百迭裙,裙裾层层展开,色如初熟的艾草。裙门处并无繁复绣样,只以更深的碧色丝线,以洒线绣的技法,零星点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