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处世之道

方葵是家中独女，她阿娘阿爹没的早，是姥姥独自一人把孙女给拉扯大的。

祖孙俩住在青山城周边的一个小村庄里，相依为命到了方葵七岁这年，南方边界忽然涌现出大批妖兽，逼得这里的百姓们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她们也在这其中。

逃难的日子自然比不得以往的安稳生活，但方家祖孙俩依旧是幸运的，因为南疆更多的人甚至连逃难的机会都没有，就惨死在了妖兽的利爪与尖牙之下。

逃难的路途并不容易，人们大多缺衣少食，边疆向来又是艰苦的地带，饿死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人们常会为一点点树皮草根争吵殴打起来，在饿急了的时候，方葵甚至在烧得滚烫的大锅里面看见过人的手掌。

她害怕极了。

这并不能算是小孩子心智脆弱，因为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些被偷偷用热水煮熟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孩子的尸体。

方葵一直警惕而忧虑着，她防备地注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们在她的眼里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嘴巴里大口咀嚼着的是她和姥姥的肢体。

她努力保护着自己的姥姥，就像是小兽试图用自己那尚且稚嫩的身躯死死守住她破落简陋的家一样。

但最让她担心的事情依旧发生了，饥不择食的流民将魔爪伸向了她的姥姥。方葵愤怒地与那群人撕打着，她的泪水大颗大颗从眼角滚落下来，嘴里发出了绝望而声嘶力竭的哀嚎，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用她幼小的牙齿奋力撕扯着那些恶棍。

拳头巴掌雨点般落到了她的身上，耳旁是姥姥苍老痛惜的叫嚷与求饶。她颤巍巍地流着泪请求那些流民放过她唯一的小孙女，她可以和他们走。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方葵迷迷糊糊间，听到姥姥的哭声慢慢弱了下来，落在她身上的拳脚也忽然都消失不见了。

方葵挣扎着睁开了眼，她看到一个黑衣少年立在她身前。少年倒提着一把刀，刀刃上正缓缓往下滴着新鲜的血珠。

那些红珍珠一样的血滴被少年轻轻一抖，便从如雪的刀尖被抖落，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土地，滋润出小小一潭瑰丽的血泊。而在少年的脚旁，正躺着一具还新鲜热乎着的尸体。

黑衣少年漫不经心地踢了一脚那具流民尸体，那正是之前围殴方葵的恶棍之一。少年冷笑着道:“要吃的？成啊，这个送你们了，还不快滚？”

流民们闻言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拖着同伙的尸体跑了。

方姥姥扑上来搂住了鼻青脸肿的小孙女儿，一个劲儿地朝着黑衣少年道谢。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是个大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少年身旁的箭衣少年走了过来，递给了方姥姥一块用清水浸湿的手帕，安抚道:“阿婆不用客气，先给您孙女擦擦伤口吧。”

方姥姥又连声道了谢，接过手帕给小孙女细细弄去了伤口上的尘土与污泥。

黑衣少年和箭衣少年似乎都懂一点药理，两人之后轮流来给方葵看了一下伤，确认过没伤到肺腑，都只是些看着吓人的皮外伤。再者荒地间草药难寻，她们只好注意着给小孙女多多清洁伤口，尽量不要让它受到感染，就也做不到再多的了。

好在方葵生命力顽强，破了的烂伤很快结了痂，青紫处也慢慢淡了下去。不出三五天，她就又能跑能跳，全然看不出之前还遭遇过一场恶战。

方葵伤好了后，就有精力来观察黑衣少年她们一行人了。在黑衣少年救了她和姥姥后，方家祖孙俩自然而然就跟着她们一起行路了。

黑衣少年带着的人不少，粗略数去能有十多个。但这行人里，除了黑衣少年和箭衣少年两个年轻人，剩下的基本都是些和方家祖孙俩情况相近的老人孩子。方葵私下里打听了一番，那些老太老翁小鬼头也是差不多的境遇，都是赶路时遭到流民欺负，被路过的黑衣少年顺手救下，因此就跟着这少年一起往北地去了。

两位少年并不常在这由老人孩子组成的队伍里待着，她们一有时间就会去附近捕猎，运气好的话，回来时就可以带上丰盛的食物。有时是野兔，有时是竹鸡，有次她们甚至合力抓住了一只落单的狼，足够她们这队人吃上好几日了。

毕竟黑衣少年领头的队伍总不能抓人煮来吃，但荒郊野岭的，吃食又是个大问题，老太们从家里带出的干粮总有吃完的时候。所幸她们这队人里都是些老人孩子，老人本就吃不了多少，孩子们虽说在长身体，但再能吃也没有那么夸张。靠着两位少年打猎来的食物，还是能勉强充饥走下去的。

老太老翁都是乡下做惯了农活的，下地种田浣衣烧饭都相当拿手。黑衣少年把猎物带回来后，她们就地搭火烧水，拔毛的拔毛，洗肉的洗肉，掏内脏的掏内脏——这内脏掏了也是不会扔的，可以拿来煮杂汤喝，也是一顿极顶饱的早饭。

调味料是没有的，因此白水煮熟的肉味道不敢恭维，但在这饿死都不新鲜的境地也没什么好挑剔的。野猪肉弄好了，一个小男郎想伸手去抓一块吃，结果被奶奶给拍了回去。奶奶低声骂道:“怎么就饿死你了，猴急地做什么，这是给大姐儿二姐儿先吃的！”

大姐儿二姐儿说的就是那两位少年。大家不清楚两人的名字，但听说二人是一对姊妹，索性就用她们的乡下话来称呼两人了。

这是队伍里的人都默认的惯例，先做好的最好的肉都要给两位少年吃，毕竟她们一路上都得靠两人保护。再者猎物本就是这二姊妹打来的，她们能跟着吃都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黑衣少年倒是不客气，肉端过来三两下就吃完了。箭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刚开始还推拒了几下让老太小丫们先吃，但拗不过老太们的好意，只好接受了那些最先做熟的好肉。

赶路期间有时会有些流民恶霸欺负这队伍里的人年老体弱，总有几个不长眼的过来挑事儿，但基本都被黑衣少年一刀吓唬走了。当然有几个闹得太过分的，运气要是不好，被黑衣少年一刀捅死了也是有的事儿。

二姊妹出去打猎时，黑衣少年会将自己腰侧的一只墨色锦囊留下。她一般会随便找个队伍里靠谱的人帮自己收着，在方家祖孙俩加入队伍后，这个活计就落在了这队人里看起来最机灵的方葵头上。

方葵没多问，黑衣少年让她这样做她就老实做了。她每次都会把锦囊妥帖地绑在自己手腕上，既不占地方，又能在方葵眼皮子底下待着，不会一不留神给弄掉了。

方葵待着的队伍在向北逃难的流民间还是很惹眼的。毕竟她们食物充足，如果不是因为有人护着，她们这一队可都是些最好欺负的老弱，因此暗处动心思的人也不少。

有次二姊妹离开捕猎时，就有恶棍趁着二人不在想来作乱。

方葵心中一紧，毕竟她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孩子，因此心里自然而然就将自己放在了二姊妹之后应当保护好这队人的位置上。她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和那个恶棍决一死战，就感觉自己袖间似乎有阵狂风吹过，而后那个恶棍的脖子上瞬间多出了一只像是被凶兽尖牙咬出的血窟窿。恶棍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跌倒在地上像只被烫着的青蛙一样扭曲打着滚儿，但他脖子上的血窟窿却越来越大，直到将这恶棍的头颅和身体分开才罢休。

无论是方葵这边的老人小孩还是对面的流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其中一个难民惊恐地指着方葵她们这边喊叫道:“鬼，鬼！她们这里肯定有鬼，有妖法！这是一群怪物，一群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