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天穿篇:葡萄酒
夜深了,但无人能抵抗熊熊燃烧的篝火与香气四溢的烤全羊,白虹义从的成员们在不远处低声交谈,分享着食物。而篝火旁的宴会气氛正酣。
沈同尘已换下火长的装束,穿着一身干净的胡服,周旋于姜糖、守仓君之间。他见识广博,言谈风趣,将一场本可能让姜糖有些尴尬的宴席,调理得热络融洽。
“今夜恶徒之血,玷污佳客之目,沈某惭愧。”他放下了手中酒杯,“沈某忽然想起那恶贼有一秘藏美酒,可聊以佐餐。姜大人、仙君,请稍等片刻。”
沈同尘随即起身,走向史延陀那辆最为华贵的马车。
葡萄酒!一定是葡萄酒!
姜糖精神为之振奋,今日似乎吃了烤全羊还不算完,更是即将以正宗的唐代西域葡萄酒佐餐,这才是真的功德圆满了!
只是会不知是哪里产的酒?如今正处天宝年间,大唐最珍贵的葡萄酒就来自粟特地区,也就是现代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一带,尤其是撒马尔罕周边。这里是当时西域最负盛名的葡萄酒产区,在唐诗中屡被传颂。
李白《对酒》中写道:“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意味着时下最顶级的葡萄酒色泽并非深红,而是如琥珀、如黄金般的浅琥珀色或金黄色,如此方被时人誉为“琥珀之光”。
姜糖十分期盼,而且毫不掩饰。一旁的贺兰澜便暗自记下了他的仙女似乎对美酒有着十分的偏好。
片刻,沈同尘手持一只型古拙的双耳银壶和几只琉璃夜光杯走了回来。他拔开以蜜蜡封存的木塞,一股馥郁到妖异的果酒香气飘逸而出。
那果酒香气复杂,让姜糖十分意外。其中竟既有熟透葡萄的甘甜,又有一丝肉桂与香料的浓郁,霸道地盖过了烤肉的烟火气。
琥珀金色、又泛着些许紫宝石光泽的酒液,倒进了剔透的琉璃杯中,在跃动的火光下,酒面漾开一圈圈光晕。
姜糖很难描述此刻的感受,只觉得自己看得痴住了。
“此乃史延陀秘藏的葡萄酒,”沈同尘一边倒酒,一边展开介绍,“据说是来自拔汗那的珍品,先是陈化了数十年,又在驼背上颠簸了万里,才至此地,口感稠密如蜜,柔顺无比。他平日视若性命,今日,正好用以酬谢大人与仙君。”
姜糖端起酒杯,小心地轻轻啜饮一口。
作为现代人,她喝过许多红酒和仿冒红酒的饮料。老少咸宜者有之,如童年邻里间互赠的自酿葡萄酒、女士香槟、老年康;晦涩昂贵者有之,如大学时白富美好友生日宴会上提供的、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法国波尔多左岸顶级名庄。
但是那些,眼前这杯,完全不同。
它确实像沈同尘所说一般“稠密如蜜”。酒液初入口,丰沛醇厚的甜润就先占领了味蕾,仿佛熟透的浆果在口中爆开,好似甘露。
但这甜蜜转瞬即逝,随即一股锐利粗暴的酸涩混杂着香料气息缠绕在舌根。最后才是酒香入喉,让她牙龈发紧,精神为之一凛。这口感层次之丰富、变化之奇妙,远超她喝过的任何饮料酒水。
姜糖感觉自己的整个味觉感官都被这杯酒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奇妙!”
粟特人擅长将香料融入葡萄酒中,这酒里可能加入肉桂、豆蔻或者是乳香,才创造出了这种独特而奢华的复合香气。让她联想起了后世的煮热红酒,这大概不仅是口味的需求,也是为了追随时下大唐上层社会对香药的迷恋吧。
姜糖神游完毕,放下杯子。守仓君金须赛紧紧追随大人,小呷一口,细细品味。
“妙啊,”他轻轻放下酒杯,目光诚恳地看向司历大人,那部美髯也仿佛因这绝妙体验而更显光泽,“这西域佳酿,果然名不虚传。初入口时,竟有几分我中原团饼茶的醇厚底蕴,当真妙极。”
这便是语言文学的艺术了。守仓君看出司历大人饮酒经验不甚丰富。他便不说“西域酒比中原酒好”,而是说它有“团饼茶的醇厚”。
这既恭维了西域酒的层次,又巧妙地将陌生的滋味拉回到司历大人熟悉的口感体系里,瞬间消弭了距离感,显得自己与上司在同一品味阵营。
他又察觉司历大人对葡萄酒确实喜爱,顺势进言,声音放低,如同分享一个奇闻逸事:
“大人有所不知,凡人酿酒,凡间葡萄如此已是极限。但只有我等修道之人方知,西域火洲还有一种十年一熟的仙果‘赤玉葡萄’,其藤蔓如红玛瑙,果实如赤玉,触之则焚,只有驼伶能够采摘酿酒。其风味甜熟,果味浓郁,是专供琼瑶宴上的仙酿。凡人饮用,可耳清目明,增长灵智;修士饮用,则有助于破除心中迷障,滋养神魂。”
“最妙的是,每饮下一杯,可依据心中所念,在眼前幻化出自己最想见的一切,无论是故人、故乡还是梦想,皆栩栩如生,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只是驼伶一族不以金银售卖此酒,仅以物易物。说来也巧,小的有些不成器的子侄,正专此经营。若大人喜欢,小的便让他留意,专寻一些今年产出的极品……那风味,想必比这个还要更上一层楼。”
他不说“我给您弄几桶来”,而是讲述成了一次充满雅趣的、为上司追寻更极致享受的风雅探索。如此一来,既全了上司的体面,更显露出自己的用心。
姜糖果然听得心驰神往,琼瑶宴上的仙酿!能致幻的无毒美酒!若能给瑶掌柜他们带一壶回去,一定是最好的旅行伴手礼。
但她也只敢在脑子里想想罢了,实际上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诚恳坚决地连连摆手拒绝了。
……
此时宴饮已过半,沈同尘察觉到那位穿着官袍又身分不明的仙居虽在品尝美食与美酒,但言语间铺陈伏笔,欲言又止,显然心有挂碍,有要事欲与姜大人相商。
而姜糖与其身旁的贺兰澜,两人交流虽隐蔽,但气氛却带着点微妙。沈同尘自然也看在眼里。
他心念电转,觉得时机正好。于是,沈同尘哈哈一笑,举杯道:“姜大人,仙君,诸位慢用。沈某还需去处理些首尾琐事,暂且失陪,去去便回。”
他言辞得体,理由充分,连守仓君也在心中赞其体贴入微。
沈同尘对着姜糖和守仓君拱了拱手,又对自己的徒弟贺兰澜点头示意,随即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营地中央那顶原本属于史延陀、如今已被他接管的首领帐篷走去。
……
商队的首领帐篷内,火把跳动。
沈同尘踏入帐篷。他挥手屏退左右,帐内只剩下他与眼前之人,以及一盆噼啪作响的炭火。
明亮的火光映照在被反绑双手堵住嘴,按跪在地上的史延陀身上,衬得他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