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天穿篇:烤全羊
姜糖心中其实非常紧张。她确实是计划在今夜引入守仓君金须赛这一变量,好将水搅浑,但她没想到自己回应的第一封拜帖引来的,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低级地祇,而是这样一位大能级别的精怪。
司历尺的反应毫无疑问的告诉她,这是一位修为恐怕不在春神句芒之下的存在。虽然守仓君此刻对她的态度极尽谦卑,但姜糖心知肚明,这多半是因为张雪樵等司历前辈在这个时代过于凶名在外的缘故。
姜糖想到自己还没有学到司历外交这一部分的知识,完全不了解其中规则与凶险就贸然接帖,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如今食肆众人不在,没有人能给她收尾,如果待会儿守仓君有所请求而她控制不住局面,被对方看穿自己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花花架子,会不会引起对方恼怒?她还能囫囵整个的回到食肆吗?
只是事已至此,现在便是想后悔也迟了。
所有的惊慌都只在一念之间。在岁时食肆的这段日子,姜糖到底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一些养气功夫。她苦思冥想地回忆着瑶掌柜待人接物的神态举止。
姜糖尝试眼部肌肉发力,用力向后脑勺深处拉扯眼球,让眼神显得深邃而随意。随后自然地与守仓君金须赛目光相接,点头致意:“有劳了。”
完美,就算是瑶掌柜本人在此也得夸奖姜糖一句被自己腌入味了。而在外人看来,这便是久居上位者的从容气度了,短短三个字,让守仓君金须赛激动得美髯颤抖,连称“不敢”。
随即,守仓君金须赛又对姜糖恭敬请示:“请大人示下,这些蝼蚁该如何处置?”
他指向那些陷在流沙里、被法术困住的胡商护卫。
此刻的姜糖,在众人眼中已然高深莫测。她强压下自己心中想要按住额头的尴尬感,又刻意避开贺兰澜探究的目光,淡声道:“不必介入此间因果,交给白虹义从处理便是。”
“谨遵法旨!”
守仓君金须赛大袖一挥,所有流沙瞬间散开,将那些护卫抛出地面,白虹众人也极识眼色,利落地围上前将俘虏捆绑起来。
整个过程里,这位仙君始终微微躬身,保持着对姜糖绝对的恭敬。
白虹义从的成员们看得惊疑不定,那位曾对姜糖甩脸色的女侠全程不敢上前,她行走江湖多年,向来快人快语、口无遮拦惯了,何曾想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是如此深藏不露?
此时在她眼里,月下的姜糖仿佛九天玄女,一言定乾坤。
贺兰澜收刀走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姜糖。他的仙女,果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神秘、更加了不起。自己若想陪在她的身侧,其难度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再增上数倍。
守仓君十分识趣,见状立即后退三步,给二人让出空间,那恭敬姿态做得十足。
姜糖不知道怎么向贺兰澜解释她的身份来历和她引来的守仓君金须赛,好在他没有发问,只是安静地站立在她身边。姜糖抓了抓头发,假装忽然对白虹义从的现场收尾工作产生了浓厚兴趣。
得知仙君并不打算插手,白虹义从那边正在按原计划行事,其成员整编分工行动,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场面了。
清点组两人一队,迅速撬开未被破坏的货箱。一人执册登记,一人验看货物。他们手法老练地捻起香料细嗅,对着月光查看玉石成色,将清点完毕的箱笼重新贴好封条,动作行云流水。
处置组负责收拾残局,他们对投降的护卫毫不手软,集中驱赶到一处,由手持劲弩的义从严密看守。待商队顺利入关后,这些人将被驱入茫茫戈壁,生死由天。
救援组用利斧破开锁具,救出了被困妇女。
白虹女性成员第一时间上前低声安抚,小心地将被解救的妇女安置在普通的货车或乘轿中,伪装成商队女眷。同时也再三嘱咐她们,在入关前务必保持沉默,以面纱遮脸。
最后一组人手则显得极为关键,他们利落地将各胡商头目的衣物剥下,交由几位首领换上。
一位精通书法摹仿的义从正就着篝火的光芒,仔细研究史延陀文书上的签名笔迹,随后在伪造的过所上大签特签。
全体义从都换上了商队的服饰,彼此间快速核对新的身份信息,低声练习着简单的粟特语口令,一时间,营地内仿佛真的变回了一支即将启程的胡商队伍。
一个年轻义从扯了扯身上略显宽大的粟特锦袍,快步走到小队长面前,压低声音:
“王……不,头儿,我现在是‘奴失毕’,是个驼夫,对吧?”
“努斯伯。”精通粟特语的队长此刻扮作了一个商队护卫小头目,面色严肃地对着年轻人纠正和考校,“下面说说你的遭遇。”
年轻人立刻点头回应,重复着自身角色的预设台词:“安拉胡阿克巴!这批货损,全怪前关的唐官嘛……哼!这群唐狗……”他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显然还不习惯这种骂法。
白虹众人哄然大笑。
“遇到盘问,就说‘我们是史家的商队’,‘史家’发音是‘扎尔祖万’!记不住就多念几遍!”这位语言专家继续在人群中快速穿行,大声指导众人。
姜糖看完全过程,不由得叹服。解救人口、黑吃黑、取代入关,白虹义从行的竟是一手李代桃僵之计!
他们已经迅速接管了商队所有文书、印章和旗帜,那个擅长摹仿的白虹军师正将伪造的过所与真实的文书放在一起,准备应对关隘检查,同时低声叮嘱白虹的大首领需如何反复练习商队首领的签名和神态。
“首领,那史延陀平日倨傲,对守关军校是七分客气里带着三分轻视的。他的签名,最后这一捺比较特别,需反复练习。”
姜糖正暗自揣摩那首领该如何模仿这诸多细节,却见那位一直居中调度的白虹大首领,在处理完一众琐事后,竟朝着她与身旁守仓君的方向,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更令她哑然的是,随着那人走近,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张虬髯环绕的粟特面孔。原来那首领,竟然全程亲自潜伏在胡商的队伍里,正是那个全程一心在灶火前沉默忙碌的火长!
谁能想到身为首领竟然会亲自潜伏?白虹义从兵行险招至此,这史延陀着实输得不冤。姜糖心中思忖。
他行至近前,对姜糖和守仓君抱拳一礼,随即伸手,利落地将脸上那副几乎以假乱真的大胡子假面撕下,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目光炯炯的唐人面庞,看上去约莫四十六七岁,正值壮年,眉宇间既有魄力,又不失江湖豪气。
“惊扰姜大人与仙君了。”他声音不再沙哑,变得清朗而沉稳,“白虹义从,沈同尘。先前任务在身,多有隐瞒,实乃情非得已,怠慢之处,还请姜大人与仙君万勿见怪,海涵则个。”他又专门向姜糖再施一礼,态度恭敬却不显卑微,言语坦诚。
“沈首领深谋远虑,以身犯险,令人佩服。”姜糖由衷道。
“姜大人过奖了,皆是兄弟们用命。”沈同尘侧身引路,“眼下琐事已毕。篝火正旺,烤全羊也正当火候,还请大人与仙君务必赏光,也让沈某略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
啊!烤全羊!姜糖精神一振。
众人围篝火而坐。刚才的战斗没有对那只肥美的羔羊造成任何伤害,它依旧被架在火上。如今烤得恰到好处,通体呈现出诱人的金红色,油光锃亮,表皮微微爆裂,油脂不时滴落火中,激起“滋滋”声响,窜起小小的火苗。
浓郁的、带着焦香的肉味,与小茴香、辣椒面、孜然等西域香料交织在一起,极大地抚慰了姜糖。
几名白虹成员已手脚利落地将那只巨大的烤羊从火上抬下,置于一块宽大的、洗净的木板上。那羔羊表皮因高温的炙烤而鼓起细密的气泡,酥脆焦香。
沈同尘亲自操刀。他换了一柄锋刃极薄的解手刀,刀尖轻巧地探入羊腿与胸腹连接处,微微一旋,烤得焦脆的羊皮便被划开。
随即,一片片薄厚均匀、带着粉红色泽、边缘焦黄、汁水欲滴的羊肉便被片了下来。他将其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