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神坛之光

【公元前442年，雅典娜神殿的建造已历经五载，巨大的廊柱开始勾勒出恢弘的轮廓。此时的雅典正处于伯里克利时代的黄金时期，城邦的财富与日具增，艺术与哲学蓬勃发展，但与斯巴达的紧张关系也日益加剧。】

雅典的街道上，来自各地的商人络绎不绝，市集里充斥着各种语言的交谈声。

新建的剧场时常上演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哲学家们在广场上激烈辩论，整个城市洋溢着自信与活力的氛围。在这样的背景下，卫城上的工程昼夜不停地进行着，彷佛要将雅典的荣耀永远镌刻在大理石之上。

云端之上，众神的午后茶会（或者说，永恒的八卦时间）正在进行。

「说起来，」

爱神阿芙萝黛蒂慵懒地拨弄着水晶镜面，镜中映出卫城上一位正在进行净仪的年轻女祭司。

「这些被选中侍奉神坛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挑的？我看她们个个不苟言笑，连最细微的情感波动都要压抑，真是暴殄天物。」

「亲爱的阿芙萝黛蒂，妳永远无法理解纯洁的价值。」

婚姻之神赫拉优雅地品着仙酿，「这些女孩从小便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学习仪轨、草药知识，还要精通数学与音乐。她们是城邦与神界沟通的桥梁，岂能像凡人般随心所欲？」

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从他正在打磨的一个精巧的自动人偶上抬起头，闷声说：「据说是一种天赋。她们的灵魂……频率，对，就像调校精准的乐器，能与特定神明的意志产生微弱的共鸣。不是谁都能『听』到我们无意中散逸的思绪碎片的。」

「哼，窃听者。」

阿瑞斯不屑地撇嘴。

「不过，有时候透过她们的梦境散播一点战争的预兆，倒是挺方便。」

「说到战争，」

农作物神德墨忒尔忧心忡忡地插话，「我听说斯巴达正在加强军备，他们的使者上个月在公民大会上的态度相当强硬。这些凡人为何总是不能和平相处？」

宙斯威严地清了清喉咙，众神稍稍安静。

「那并非窃听，阿瑞斯。那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负担。拥有这种天赋的灵魂，如同最纯净的水晶，能映照神光，但也极易因凡俗的情感而变得浑浊。因此，她们需要被保护，远离尘世的污染，保持绝对的纯洁，才能成为合格的桥梁。」他顿了顿，看向雅典娜，「尤其是侍奉智慧与处女之神的神职人员，要求更为严苛。」

雅典娜微微颔首，目光始终专注地投向凡间，比以往更加深邃。她的视线并非完全落在那些日益升高的石柱上，而是更多地投向了卫城之下，一处安静的公民住宅。

这是一栋典型的雅典中产阶级住宅，白色的外墙上爬满了葡萄藤，庭院里种植着橄榄树和香草。与卡里阿斯家充满军事气息的住所不同，这里处处透著书香与宁静的氛围。从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墙上挂着的七弦琴和书卷，显示出这是一个重视教育与文化的家庭。

「就是此刻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某种庄严的期待，打断了众神的闲谈。

在她身旁，波塞冬抱着双臂，目光刚从他眷顾的那个战士之子——如今已两岁、正在自家庭院里跌跌撞撞追逐一只母鸡，还试图用木棍「驯服」牠的小莱山德——身上移开。他顺着雅典娜的视线望去，挑了挑眉：「哦？又一个新生儿？这城邦每日都有婴儿降生，值得你如此关注？」

「这个不同，伯父。」

雅典娜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这个灵魂，纯净而坚韧，是罕见的容器。她的灵性天赋，如同未经雕琢的钻石原石。」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产婆温和的声音：「深呼吸，夫人，就快好了。这孩子真安静，一点都不闹腾。」

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回应：「愿众神保佑她们平安。我已经准备好要向雅典娜女神献祭的乳香。」

这个男子正是利西马科斯，服务于神庙的书记官。此刻他正焦急地在产房外踱步，手中紧握着一卷祈祷文。他时而停下脚步，望向墙上悬挂的雅典娜小神像，低声诵读着祈祷词。

「智慧的女神雅典娜，请保佑我的妻子克莉西亚平安生产，愿新生的孩子能得到您的眷顾……」

就在她话音落下之时，一声清亮却不显尖锐的啼哭从那屋中传出。那哭声彷佛带着奇特的安抚力量，能洗涤尘埃，让附近喧闹的市集都为之一静。

屋内，产婆将女婴小心地放入她母亲的臂弯。

与莱山德出生时的洪亮躁动不同，这个女婴很快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澄澈的、彷佛能映出万物本质的褐色眼眸，安静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的目光似乎比寻常婴儿更专注，彷佛在聆听某种无声的旋律。

「她多么安静，多么……洁净。」

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柔而略带惊奇的微笑，她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带着淡淡光泽的发丝。

「就像刚刚被圣泉洗涤过一般，不染尘埃。我们叫她阿瑟雅吧，愿她如女神般纯洁智慧。」

利西马科斯这时才被允许进入产房，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眼中满是感动的泪光。

「克莉西亚，妳辛苦了。」他轻声说道，然后转向女儿。

「阿瑟雅……真是个美好的名字。愿雅典娜女神赐予她智慧，阿波罗赐予她艺术的才华。」

克莉西亚虚弱地微笑着，作为专门为祭司缝制衣袍的裁缝师，她对神殿的事务格外熟悉：「看看她的眼睛，利西马科斯，多么清澈。我为那么多祭司做过衣袍，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眼神。」

「是啊，」利西马科斯点头，「我在神庙记录文献时，也见过许多见习女祭司，但这个孩子……与众不同。」

这个名字，彷佛一道无形的丝线，精准地将女婴与卫城之巅的那位神祇紧紧相连。

几乎是同时，一道唯有神灵与极少数拥有天赋的凡人能感知的、纯净无比的银白色光辉，自初生的阿瑟雅身上微微漾出，如同最皎洁的月光洒在平静无波的湖面。这光芒并非实体的力量，而是一种极致的灵性、亲和性与潜质的显化。

「噢！快看那道『光』！」

阿芙萝黛蒂惊呼，瞬间来了兴致。

「多么纯粹的灵性！简直是为了聆听神谕而生的！可惜了，要是跟着我，一定能成为最懂得诠释爱情神谕的祭司，那该多浪漫！」

阿波罗此时也加入了讨论，他的声音如同里拉琴般优美：「我能在她身上感受到音乐的天赋。这样纯净的灵魂，若是学习音乐，定能创作出感动天地的旋律。」

波塞冬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哼，带着海浪拍岸的回响。

「灵性之光？确实罕见。所以，这就是你关注她的原因？一个天生的女祭司料子。」

他转向雅典娜，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打算把她也束缚在那冰冷的大理石神坛上，终生与清规戒律为伴吗？就像你当初用橄榄树『说服』了这座城邦的选择一样。」

此时在凡间，利西马科斯正在庭院中点燃乳香，烟雾袅袅升起，带着安神的香气。他低声祈祷：「伟大的雅典娜，智慧的女神，如果您眷顾这个孩子，请给她一些启示吧。」

克莉西亚在产床上轻声补充：「愿赫拉保佑她的婚姻，愿阿尔忒弥斯护佑她的童年……」

「亲爱的，」利西马科斯温柔地打断她，「如果这孩子真的被雅典娜选中，她将终身不嫁，全心侍奉女神。」

克莉西亚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复杂的神情：「你说得对。作为母亲，我只希望她幸福。但如果这是女神的意愿……」

彷佛回应他们的祈祷，一只猫头鹰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的橄榄树上，发出柔和的鸣叫。这被在场的所有人视为极佳的吉兆。

雅典娜凝视着那抹在凡人眼中不可见、却在她神视中无比清晰的银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母性的柔和光采，但她的话语却依旧带着神祇的冷静与那份看似残酷的宿命感：

「非我束缚她，伯父。而是她的灵魂，生来便与我的神域共鸣。她是我殿堂基石中最纯净的一块，是未来将在祭坛前点燃圣火、解读征兆、传达神谕的人。这不是囚禁，而是她灵魂本然的归宿。这是她的命运，亦是她的荣耀。」

她的目光彷佛穿透了时间的帘幕，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