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心防
噬忆兽最终在【清风小队】艰难的配合下被击退,化作漫天飘散的黑色光点。战斗结束,虚空浅滩恢复了那种诡谲的宁静。但队伍频道里却一片沉默,方才【尘嚣】那不合常理的混乱和后续决绝的守护,以及【晚来风急】奋不顾身的抵挡,都让【铁壁】和【小棉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游戏机制的问题。
【铁壁】难得没有急着去摸BOSS掉落,而是在频道里慎重地打字:“尘嚣,晚晚,你们……没事吧?”
【小棉花】也紧跟了一个担忧的表情。
路晚晚深吸一口气,在键盘上敲下:“没事,刚才BOSS的精神攻击可能有点特殊效果。谢谢大家。”她无法解释更多,只能含糊带过。
【尘嚣】的角色依旧沉默地站在【晚来风急】身边,没有任何打字回应,但他操控角色,面对【晚来风急】,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在用游戏动作回答“我没事”。
下线后,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江一尘靠在轮椅里,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沉郁的躁意。噬忆兽的“记忆混乱”效果,显然在某种程度上勾起了他现实中的不适。
路晚晚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微凉的手,轻声问:“不舒服?是不是刚才游戏里……”
江一尘摇了摇头,打断她的猜测。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她,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被侵犯领地般的警觉和抗拒。
他没有说话,但路晚晚读懂了他的眼神——他知道外面有什么,他知道那些“不相干的人”带来的威胁并未远离。
这种认知让路晚晚心头一紧。她宁愿他依旧懵懂,也不愿他清醒地承受这份压力。
第二天,情况并未好转。门铃不再响起,但路晚晚在小心查看时,发现小区外围那些可疑的身影并未离开,只是变得更加隐蔽。一种无声的对峙在弥漫。
更让她担忧的是江一尘的状态。他变得比之前更加沉默,甚至有些退缩。进行认知训练时,他时常走神,目光飘向门口或窗户,带着警惕。照片墙前,他停留的时间变短了,似乎那些美好的过往记忆,暂时无法抵御现实带来的不安。
他甚至在路晚晚试图推他出门进行例行的短时间散步时,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他用手死死按住轮椅的轮圈,身体僵硬,喉咙里发出模糊却坚决的否定音节。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筑起一道屏障,拒绝那个充满窥探和危险的外界。
路晚晚没有强迫他。她理解这种创伤后应激反应,过多的刺激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她将更多活动转移到室内,试图用熟悉的环境给他安全感。
但她也知道,一味的躲避不是办法。舆论不会自行消散,那些如同鬣狗般的窥探者,只会因为猎物的退缩而更加兴奋。
她必须做点什么。
傍晚,她拨通了那个加密的紧急联络通道,向李医生汇报了江一尘近期的进步,以及骤然加剧的外界干扰和江一尘因此产生的应激反应。
这一次,李医生的回复快了许多,内容也超出了单纯的医疗建议:“情况已知悉。他的神经处于高度敏感期,稳定压倒一切。外部干扰,我们会处理。保持通讯畅通,非必要,不出门。”
言简意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会处理”这几个字,让路晚晚一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弛了一点点。她意识到,李医生和他背后的部门,关注的并不仅仅是江一尘的生理康复。
就在李医生信息到来后不久,路晚晚注意到,小区外围那些徘徊的身影,开始陆续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突然的撤离,而是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悄然退场。同时,网络上关于他们住址细节的讨论和那些过于激进的“探访”帖文,也开始大规模地被删除、屏蔽。
一种无形的、高效的力量开始介入,悄无声息地涤荡着那些试图越过边界的污浊。
路晚晚没有去探究这背后具体是如何运作的,她只是感到一种沉重的安慰。至少,在现实层面,那迫在眉睫的威胁暂时被挡住了。
她把这个变化告诉了江一尘。她拉着他的手,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点缝隙,指着外面重新恢复宁静的道路和绿化带。
“你看,外面安静了。”她轻声说,“那些烦人的人,走了。”
江一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警惕的目光缓缓扫过,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少许。他没有完全放松,但按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再那么用力得泛白。
他转过头,看向路晚晚,眼神复杂,似乎在确认她话语的真实性,又像是在衡量外界的安全程度。最后,他抬起手,指了指客厅中央,那里是他们平时进行简单物理训练的空地。
路晚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活动一下?”
他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他试图重新接纳这个内部空间、重新建立安全感的信号。
路晚晚推着他来到空地,配合着他,进行一些简单的上肢拉伸和平衡练习。他的动作有些迟缓,注意力仍不时会被微小的声响吸引,但至少,他不再完全固着于对外界的恐惧。
晚上,路晚晚没有提议登录《幻界》。她怕游戏里未知的精神攻击类效果再次刺激到他。她找了一部他们以前都很喜欢的、轻松温暖的电影播放。
电影的光影在墙壁上流转,江一尘安静地看着,偶尔会因为有趣的剧情而眼神微动。路晚晚坐在他身边的地毯上,头轻轻靠在他的膝头。
电影放到一半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带着些许迟疑,落在了她的发顶,然后生涩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路晚晚的鼻尖一酸,没有动,任由那笨拙的安抚流淌过心间。
外界的喧嚣被无形力量压制,生活重归平静,但江一尘眉宇间偶有的警觉,让路晚晚深知伤痕犹在。她需要一些能滋养彼此心灵的东西。她想到了林守拙老先生。
联系林老时,老人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但细听之下,似乎比以往更添了几分生气。“晚晚啊,带一尘过来坐坐吧。我这儿清静,正好……也有些事情,想亲口告诉你,分享一下。”
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路晚晚仔细准备后,驱车前往林老城郊的居所。那是一座带着小院的旧式平房,隐于老街深处。推开木门,院子里花草葳蕤,气息安宁。林老正坐在藤椅上慢慢择着豆角,阳光洒在他身上。一位看起来气质温婉的女子坐在他身旁的小凳上,一边陪老人说话,一边利落地帮着忙。看到路晚晚他们进来,女子微笑着站起身。
“林老,”路晚晚推着江一尘走近,语气恭敬中带着亲近,“这位是?”
“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路晚晚,很有灵气的孩子,虽然只在我这儿断断续续学了几个月,但一点就通。”林老笑着对女子介绍,然后又看向路晚晚,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晚晚,这就是我的孙女,晓晓!她……她找到我了!”
名叫晓晓的女子上前一步,笑容温暖而略带感慨:“晚晚你好,爷爷常提起你。还有江先生,你好。”她的目光落到江一尘身上,带着善意的平和。
“晓晓姐,你好!林老,这……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路晚晚虽然已从电话里知晓,但亲眼看到这对相认的祖孙,依然感动不已。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林老撑着膝盖站起身,目光落到江一尘身上,语气温和,“一尘,气色看着比上次见时好些了。”他指的是很久以前在某次行业活动上的匆匆照面。
江一尘的目光与老人接触,停顿片刻,极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