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妹妹
魏州城在连日的烽火中喘息未定，残垣断壁间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沉重气息。
宁令仪踏入府衙时，眉宇间还凝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玄
甲未卸，征尘满身，她刚欲吩咐左右军务，一个身影便从内堂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如同一只受惊后终于归巢的雏鸟，猛地扎进她怀里。
“姐姐！”
带着哭腔的呼唤传来，她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将那个颤抖的身躯紧紧拥住。
是令瑶，她的妹妹，
此前，前往京城拨乱反正之时，她忧心会失败，特意将妹妹留在了魏州，而今天，她终于回来了。
宁令瑶此刻正用力抱着她的腰，脸深深埋在她冰凉的甲胄上，呜咽出声。
“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怕……”宁令瑶的声音含着哭腔，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
宁令仪的心瞬间软化，一路征战的铁血心肠被这温暖的依赖悄然融化。
她收拢手臂，轻轻拍着妹妹单薄的背脊，声音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傻丫头，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吗？不怕了。”
宁令瑶抬起头，泪眼婆娑，小手却紧紧抓着宁令仪的手不放，仿佛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会消失。
她拉着宁令仪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哽咽着诉说：“姐姐，城里又打仗了，死了好多人，我听到外面的声音，好吓人，姐姐，你一直在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天天都担心得睡不着……”
宁令仪任由她拉着，目光扫过府衙内简单甚至有些破旧的陈设，心中酸涩，柔声安慰：“都过去了，你看，姐姐没事。”
走进内室，宁令瑶仰起脸，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认真：“我知道的，姐姐在做很重要的事。姐姐打仗，是为了以后再也不打仗了，对不对？”
宁令仪心中一震，低头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眸，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她再次将妹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郑重道：“对，没错。姐姐要让这天下太平，让我们的令瑶，让所有像令瑶一样的孩子，以后都不用再害怕打仗。”
宁令瑶在她怀里安静了片刻，忽然小声问：“她们说，姐姐现在摄政了，是陛下了，那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吗？”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毕竟还是孩子。
宁令仪毫不犹豫地回答：“姐姐永远是你的姐姐，无论别人叫我什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宁令瑶似乎松了一口气，小胳膊回抱住她，用力点了点头。
宁令仪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令瑶，姐姐让人送你回京城好不好？静母妃在那里，你哥哥宴和也在那里，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们了。”
“真的？”宁令瑶眼睛一亮，脸上瞬间绽开喜悦，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她迟疑着，小手绞着衣角，纠结了许久，才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母亲有哥哥陪着……那我就不回去了。”
“为什么？”宁令仪讶然。
“我要在这里陪着姐姐。”宁令瑶说得异常认真，“这里没有别人，我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姐姐打仗那么累，回来连口热饭都可能吃不上。”
宁令仪闻言，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她再次紧紧抱住妹妹，泪水无声滑落。
她的令瑶，真的长大了。
宁令瑶感受到肩头的湿意，反而像个小大人似的，轻轻拍着姐姐的背：“姐姐不哭。以前都是姐姐照顾我，我现在长大了哦！你看，我量过身高，比去年长了好多呢！我也可以照顾姐姐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宁令仪怀里钻出来，脸上带着点小骄傲：“姐姐，我学会做饭了！我跟丫丫一家学的，会烧火，会煮粥了！以后我可以做给姐姐吃！”
宁令仪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心中暖流涌动，所有疲惫仿佛都被驱散。
她拭去眼泪，笑道：“好啊，那姐姐今天可有口福了，让姐姐看看，我们令瑶的手艺怎么样？”
姐妹俩相视一笑，手拉着手去了简陋的小厨房。
宁令瑶像模像样地生火、淘米，宁令仪在一旁打着下手，洗菜、切菜，烟火气缭绕中，刀铲碰撞声里，夹杂着姐妹俩的低语和偶尔的笑声。
这一刻，没有摄政公主，没有陛下，只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
忙活了一阵，两碗简单的米粥，一俩碟炒得微焦的菜，竟也摆上了桌。
围坐在小桌旁，吃着妹妹亲手做的，味道算不上多好却无比温暖的饭菜，宁令仪觉得这是她数月来最安心的一刻。
宁令瑶小口喝着粥，忽然郑重地说：“姐姐，我知道你很忙，要管很多很多事，打很大的仗。但我也会帮忙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给你添乱，我还会给姐姐一个家！这样姐姐想玉娘娘的时候，就能回我这里来！”
你看，其实瑶儿什么都懂。
宁令仪只觉百般欣慰。
“好，”宁令仪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看着妹妹，眼中漾着暖意。
“有瑶儿在，姐姐就有家。”
宁令瑶闻言，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力点了点头，又给姐姐夹了一筷子菜。
宁令仪吃着妹妹夹来的菜，心中却思虑了很多，结束战争这四字说来简单，背后却是尸山血海，是错综复杂的局势。
北朔拓跋弘虽暂退，但其野心不死，犹如蛰伏的饿狼，随时可能反扑；西羌新败，王庭震怒，正在集结的力量不容小觑。
这两大强敌，如同悬在南朝头顶的利剑，让她寝食难安。
而破局的关键之一，便系于那支深入漠北的孤军之上。
王猛子……
宁令仪的思绪飘向了北方，猛子勇悍忠诚，但漠北不同于河朔，环境之恶劣、敌情之莫测远超想象。
他虽已磨去不少棱角，渐趋沉稳，可此番任务之艰巨，实非寻常，深入不毛，后勤断绝，一旦被北朔留守部队发现并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这支奇兵未能如期搅动北朔腹地，未能迫使拓跋弘分心甚至回援，那么整个河朔防线，乃至整个南朝，都将承受西羌与北朔可能再次联手带来的巨大压力。
届时，烽烟再起，她刚刚对妹妹许下的“不再打仗”的承诺，不知又要推迟多久。
想到这里，宁令仪的心不由得揪紧，指尖微微发凉。
可，这丝忧虑只在她眼中停留了一瞬，便被更深沉的决断所取代，她缓缓吸了一口气。
她选择了相信。
相信王猛子，相信潘灏，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