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血肉熔炉
“唐、唐……”
燕衔花太过震惊了,以至于没法儿精准控制灵气,机关雀的声音磕磕绊绊、断断续续:
“唐棠?!!为什——”
——嘭!
机关雀应声爆碎。
血红的光束冷不丁地掠过她的肩颈,击中了圆滚滚的机关雀,精巧又昂贵的零件胡乱地迸溅,剐伤了燕衔花的脸颊。
像一记耳光。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像一记残忍又响亮的耳光。
燕衔花耳边嗡嗡作响,心头突突直跳:
为什么?
我为什么没想到?
我为什么没想到,在盛放实验体的容器周围,那些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器皿里……浸泡着的怪影,有可能活过来呢?
方才,呵呵呵膨大身躯,狂躁地吼叫、暴怒地咆哮,并不是单纯的示威。
它震碎了器皿晶莹剔透的外壁,张牙舞爪的怪影,接连从桃粉色的液体中惊醒,昏暗里,殷红的冷眼密密麻麻,挨挨挤挤。
——血与肉的洪流暴拥疾卷而来。
有人类的手与脚,好似面条儿一样打成了死结,构成了怪物的躯干。它颤抖、滚动又尖啸,手指纷繁,脚趾缭乱,蜂拥而至。
有怪物的样貌好似糜烂的肚肠,叽——叽——叽——,这些放大了上百倍的蠕虫柔软而恶心地漫爬,留下一行又一行滑腻腻、亮晶晶的湿痕。
有红唇和白齿组成的玩意儿,迈开幽灵蛛一般修长又干瘦的步足,敲击出铁一般的铿锵声。
正是这种怪物,一举贯穿了唐棠的胸膛,他表情震惊,眼神涣散,艰难地出声:
“快……跑……”
如果说,抡起“天渊影花”的男人,是天字号实验体,那么这些全然失控、彻底疯狂的血与肉,则是凶心御免其他的作品。
同样的怪诞,同样的凶残,同样的致命。
湿漉漉的红唇与闪亮亮的白齿,爬上唐棠的头顶,它悬吊起钢针一般的步足,瞄准少年柔软的肚腹,凶狠地刺下。
叮——!
折扇飞旋而来,是燕衔花及时甩出了“祸轮”,削断了怪物的步足。
唐棠最后的意识,是燕衔花飞扬的头发、怒张的裙摆,恐惧、悲伤与愤怒一齐升温,将少女的双眼烧成了通红的烙铁。她一脚踹翻了红唇白齿嵌合而成的怪物,一把拎起唐棠抽身后退,扬声大喊:“……”
喊什么?
——她是哑巴,说不了话。
机关雀碎了一地,任凭燕衔花再怎么努力,喉头也只能拼凑出残破的断音。
啊……啊……啊。
她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还是秦淮河畔的春燕,柳家的侍婢,天问宗的外门师妹。
弱小的,可怜的,失语的。
人世喧嚣,众生吵嚷,谁会愿意低下头,去听她的话?
她是哑巴。
哑巴有话要说;
哑巴失声已久。
——血与肉的洪流暴拥疾卷而来。
实验体瞳仁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天渊影花”同样急切地颤动,催促他飞身回援。
但是,千经万纬的金线暴射,将实验体与“天渊影花”一同困在了原地。
哥舒翡脸色大变,正想出手相助,呵呵呵发难,喷出火流,牵绊住了他的脚步。
火光卷地,焰影翻空。
三层楼高矮的火墙将战场一分为二:
北边,是实验体、哥舒翡与呵呵呵;
南边,是潮水一般的怪物,重伤昏迷的唐棠,以及燕衔花和九师姐。
———血与肉的洪流暴拥疾卷而来。
身前,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身后,是铄石流金的火墙。
燕衔花抱紧了唐棠,与九师姐以背相抵。
包围圈渐次缩小。
死亡如约而至。
滴答,滴答,滴答。
唐棠能感觉到,燕衔花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
动起来……快动起来……快动起来啊……!!
唐棠极力催动剑骨,却没有任何灵气回应——他什么都做不了。
与呵呵呵的战斗耗尽了唐棠的力量。
现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
怪物的步足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如今,他重伤昏迷,什么都做不了。
·
·
·
啪!
怪物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扯住飞旋的“祸轮”。
钢为骨、铁作面的折扇,在怪物的牙齿下、触手间、吸盘内,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接下来,就轮到,人类了。
怪物铺天盖地地淹没了三人。
一轮皎洁的月亮,从血与肉的洪流中升起,依稀可辨三垣二十八宿轻歌曼舞。
“昆仑磅礴,思之贞也。”
有人挡在了燕衔花身前,月华皎皎,星光灿灿,她撑开伟大光华的护罩:
起卦·昆仑磅礴。
正是九师姐;
还是九师姐;
总是九师姐。
当年,也是九师姐挡在燕衔花身前,向一众内门弟子求情:
“云师姐,快住手!!这小丫头凭一副好嗓子才站稳脚跟,你若夺了去,叫她往后如何过活?”
勇敢的,善良的,慈悲的九师姐。
燕衔花喜欢她,尊重她,又疏远她。
九师姐出身世族,养尊处优,知书达理。这样的大家闺秀,若是跟装腔作势、口蜜腹剑的小人混在一起,岂不是恩将仇报了么?
燕衔花并不亲近九师姐。
九师姐是大好人。她应该有大好的人生,大好的前程,大好的结局。
——而不是跟燕衔花一起死在这里。
咣!!
怪物们疯狂地向前冲,将吊诡的面容挤在单薄的护罩上,不惜压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儿。
九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