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如白云
除夕夜，风雪不息，鞭炮喧天。
有人期待新年，有人沉湎过去。
宁祈难得这样设身处地的去想一件事。
室内一片沉寂，烛火无光，在这样一个热闹喜庆的日子实在是一反常态。
寒气透过窗户阵阵袭来，冰冷刺骨，宁祈迟钝地想，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严冬。
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冷过了，从头到脚，自内由外。
应该也是这样寒冷的大雪天，宁迟找到先帝，愿意当他的棋子，辅佐太子。
先帝赐他一杯酒。
他眉眼低垂，看起来纯良无害，与世无争，想都没想，便一饮而尽。
酒是佳酿，毒亦绝世。
他握着酒杯的手很稳，眼睛都没眨一下，不知是不曾察觉还是看的太清。
这世间的冰雪聪明无非是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谁知道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在想什么呢？
先帝饶有兴味看他一眼，又递给他一杯酒。
他还是一饮而尽。
先帝终于笑了。
殿外风雪纷飞，殿内暖气蒸腾，有薄雾隐现，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两杯烈酒入腹，他仍不显醉意。
清醒地步入这个死局。
是毒药亦是美酒，是绝处逢生亦是自寻死路。
此后冷宫里少了两个在雪天相互依偎的少年，朝堂上多了渐行渐远的靖王和景王。
原来这一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所有的时来运转，上天垂怜背后都刻有一个叫宁迟的名字。
他得用尽全部去争才能拥有别人本来便有的东西。
时间在此刻倒流，飞逝。
在一个长夏，大榕树下，有两名少年躲在树荫下乘凉。
其中一人懵懂地问：“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啊？”
他神情有些难过委屈，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另一人笑着说：“不会有人被所有人喜欢的。”
那个笑容无奈又温柔，像天边的云彩，柔软洁白却永远遥不可及。
可是有的云彩会变成雨水落下来，滴到掌心，握在手里。而有的云彩则被吹散在天边。
云彩好轻，怎么也抓不住。
那名少年又道：“不要执着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风轻轻吹过，裹挟着阵阵热浪。
阳光普照，天边最后的一点云彩也消失殆尽。
既已以身入局，便要拼到最后。既已拼到最后，便要谋个天下。
坦诚到一定程度便是虚伪。
他与先帝朝夕相对，谁都没有戳破这个隐秘的晦暗的阴谋。
到最后，死不相问。
两杯烈酒，一杯毒药，一杯解药。
毒药是慢性毒药，解药需定期服用。
本就是不可解，只是从一个初一拖到十五罢了。
先帝临终前，看着他的背影，不发一语。
连沉默都是一种威胁。
室外雪白无垠，时而风过雪落。
宁迟背对着他，那背影竟是从容的，风轻云淡的，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他这样超然物外，看起来无欲无求，让人捉摸不透。
先帝眼底闪过迷茫，他这一生操纵权术，玩弄人心，见过无数人屈服于生死之下，现如今自己也要湮没其中。
先帝突然迷惑起来，不解他为何要争，只求浮生半日荣华富贵吗？
末了先帝闭上眼睛，是他错了，他从一开始便错了，这人从来都不在自己掌控之内。
宁迟终于转过身来看他，那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静，不曾轻泛涟漪，不曾波涛汹涌。
顺先帝死，逆先帝亦死。
不过时间早晚问题。
从饮下那杯酒开始，他便只有死这一种结局，再无其他可能。
先帝宾天，丧钟四十五响。
宁迟候在室外，见雪白，见悲喜，亦见自己的死期。最后的视线落在一个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人身上。
他一身杀伐，盛气凌人，眼底却不辨悲喜，只直直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上俯瞰众生的人。
那人眼底终于泛起波澜，似雪落寒潭。
之后发生的一切宁祈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如梦似幻。
那人动作娴熟，语气冰冷，僵硬到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脑海中推演过无数次的画面。
直到最后一秒，宁祈还没回过神来，刀剑加身，他被压得跪在雪地里。
他想看那人的神情，可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视线所及处，白茫茫一片。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无声碎掉了。
不知道压着他的人得了什么令，他被猛地按下去，积雪糊了一脸，不知被多少人踩过，此刻他也无暇顾及了。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声来，不知道想说什么。
隔着人群，雪幕，宁迟遥远模糊地看见了，看那口型应该是两个字，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宁迟。
想来应该是宁迟吧。
毕竟，他真的好久没有喊过他哥哥了。
窗外的风雪愈来愈盛，宁祈回过神来，只觉浑身冰冷，眼眶酸涩。
天边夜色苍茫，一眼望去，月光下白雪皑皑。
他孤身一人，为这无限热闹繁华平添一丝孤寂萧索。
记忆中那人，三千烦恼丝，如水倾泄。
所有的隐瞒，未尽之语皆诉于一局又一局的棋中。
想来他原是有苦衷的，又或者是，他从来不肯让他趟这浑水。
连苛责都加了几分心疼不忍。
他执棋不语，他招招接下。
烛火不眠，夜深如昼。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宁迟孤身下完这场棋，只身赴死。
他起身出殿，看竹林被积雪压弯了腰，欲坠不坠，忽然便悲从心起。
宁祈啊宁祈，这些年里，你当真从未察觉半分吗？
心头蓦地酸涩起来，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上一秒冷漠如霜的人，下一秒便泪如雨下。
滚烫的眼泪落下来时，他竟有些恍惚。
“哥哥……”
久违地再度喊出这个称谓时竟觉恍若隔世。
他才终于懂得什么叫做生死，什么叫做永别。
才终于懂得沈宿雨那怔愣失语的片刻里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悲伤。
世人千万，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宁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哥哥，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原来这叫一生一次。
霜风雪夜，残月高悬，他在雪地里哭的像一个小孩子。
原来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