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温存
窗外鞭炮声渐歇,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祁悠然坐在床沿,身子却扭向一边,只给顾濯一个绷紧的侧脸,几根碎发不听话地贴在细腻的脖颈上,随着她微微起伏的胸口,一下下地动着。
他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病了这些时日,他的面庞更添了几分透明的清寂。目光却像是有分量,沉甸甸地落在她侧影上。
她受不住过分的安静,猛地转回脸来,眼波横流:“看什么?嫌我吵着你了,是不是?”
顾濯无奈低下头:“没有。”
她又不满意了,说出的话还是凶的:“你光盯着被子做什么?被子比我还好看啊?”
“……你好看。”顾濯只好抬起头。
祁悠然被噎了一下,气没撒出去,反倒把自己困在了里头,一时竟接不上话,只抿了唇,强撑的架势便有些摇摇欲坠。
顾濯像是经历了一场夏日的骤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此刻只剩下些湿漉漉的痕迹,教人心里也跟着泛起潮意。
“你……要喝点水吗?”良久,尚且虚弱的病人先开口。
祁悠然冷哼一声,“腾”一下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下去。
她忍不住回过头,却见他靠着床阖了眼,很是疲累的样子。她这才想起他是个刚刚醒过来的病人。
目光落在他干涸的唇上,她踌躇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在床沿坐下,身子仍是僵的。
她伸手戳了戳他:“喝水。”
没等到应声,只觉袖口一紧。
低头看,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正勾住她袖缘。
“做什么?”她仍板着脸。
“近些,”他嗓音仍是哑的,“我有些乏。”
哪里是央求,分明是算准了拿捏她的。
她不情不愿地朝他挪了挪。
他的手便寻了过来,没有接那盏茶,反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尖是温凉的,手心带着久病的潮气。
一点微弱的力气,竟让她挣不动。
她把茶盏凑到他唇边:“喝吧。”耳朵悄悄泛了粉。
看着他顺从地垂下长睫,她又忍不住抱怨:“我最近脸上都憔悴了,还新长出一道皱纹,都是因为你。”
话里的气势,却如同烤化的糖人,一点点塌软下来。
顾濯不禁抬头,见她正瞪着自己,两颊晕着淡淡的红。哪里有什么皱纹?分明还是个俏生生的人。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茶盏还斜着,水便顺着盏沿漏了下来,沿着他的下颌,滑过微微滚动的喉结,没入中衣的领口里。
“哎呀!”她低呼一声,忙放下茶盏,有些手忙脚乱地抽出袖中的帕子去擦。
柔软的绫罗绸绢,带着她身上的体温和香气,在他颈间下颌急慌慌地揩着。动作是毛躁的,力道却很轻。
顾濯并未说话,只在她指尖不经意触及他肌肤的刹那,眼睫一颤。
就在她要收回手的瞬间,他却忽然偏过头。
一个极轻的吻,便落在她的手腕内侧。
底下,是她急急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苍白的唇。
.
祁悠然脸上更红了,一路延伸到了脖子。
心口怦怦的,仿佛侯府厅堂里那架西洋座钟,到了时辰后,弹将出一只报时鸟来。
布谷布谷。
现在,这只鸟活了。
扑簌簌扇着翅膀,毫无章法地乱飞一通,留下几根羽毛飘下来,化作他垂眸时两帘影影绰绰的温柔。
她搜肠刮肚,想再说些厉害的话,却一个字也拼凑不出。
她急忙收回手。腕间那一小片肌肤,还残留着他唇上茶水的湿意,凉丝丝的,又有点烫。
她胡乱蹭了蹭裙摆,俯身,欲盖弥彰地扯了扯顾濯身上不如她好看的被子,将他的手塞回去,严严实实地掖好被角。
“老老实实睡觉吧你,”她声音绷着,眼神却虚虚地飘向别处,“不许再说话了。”
“也不许再乱动了。”她小声补了一句。
.
顾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眼皮沉沉一合,就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睡得并不踏实,耳边传来炭火偶尔的毕剥,书页慵懒的翻动,门扉模糊的开合。
身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好像被拖拽进一片无边无际的暮色里,火烧似的霞色,灼得眼睛疼。
昏沉之间,他听到了低低的交谈声。
“您快来看看,他怎么又烧起来了,喊都喊不醒。”声音很着急,快要哭了。
“解药烈了些,自然比不得血参温补。”苍老的声音竭力压下不耐烦,“你要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知挣扎了多久,恍惚里,天边生出了一朵云。云气凉沁沁的,软软地停驻在他发烫的额间。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什么,那朵云仿佛被风吹着,便要悠悠地飘走了。
他心下无端一空,手比念头更快。
竟真被他攫住了一抹实实在在的凉与软。
手中的“云”微微一颤,似是吃了一惊,僵在那里。然而片刻之后,终究是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静静地蜷在他滚烫的掌心里,不再挣脱了。
.
剧烈的咳嗽从唇间逸出,顾濯费力地掀开眼帘。
“瞧,这不是醒了?老夫岂会妄言?”邬先生怪笑一声,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别忘了你答应的,二十盆墨菊,一盆也少不得。”说罢,便施施然离去。
顾濯怔愣片刻,看到了祁悠然比先前更红的眼圈。
“侯爷倒是舍得醒了?”她恶声恶气地开口,“原本是十盆的,现在好了,二十盆了,你跟我一起种。”
“看什么看!”她猛地将手抽回,擦了擦眼角,“我只当你是什么神仙人物,功德圆满便要飞升回天,再不管这红尘俗世了!我怕是前世欠了你的。”
她端过药碗,塞到他手里:“拿着,能当玉净瓶使么?要不要再给咱们乐善好施的侯爷折一枝杨柳来?”
顾濯叹一口气,暗道这件事在她心里怕是过不去了。
他喝完了药,缓缓抬起手,轻轻触了触她的面颊:“那边柜子里有一盒膏药,敷上明日便消了。”
“谁哭了?我才没有哭。”她犹自嘴硬,眼圈却更红了些。
“好。”他从善如流。
窗外蓦地又响起一阵鞭炮声,噼啪作响。
顾濯微愣,转首望向窗外,只见日光正好,金黄色的光晕漫进室内:“先前……不是放过了么?”
“哪个先前?”祁悠然的声音还带着鼻音,轻轻哼了一声,“今儿个都初五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又阴阳怪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