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番外二 薛成:金石崩裂
太初十五年的京城,春意已深,柳絮纷飞如雪。
曾经的幽州都督,如今的镇国公薛成,已是年过花甲。
边关久无战事,他这把曾令西羌北朔闻风丧胆的利刃,也终于得以悬于堂上,敛去锋芒。
这日午后,他如同过去三年里的许多个午后一样,信步踱入城南一家不甚起眼的酒铺。
“国公爷,您来了。”店主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面容朴实,带着河朔口音,见他进来,熟稔地招呼。
“老规矩。”薛成点点头,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这家店三年前开张,店主是河朔人士,会做些河朔风味的小食,酿的酒也带着故乡的凛冽与醇厚,让他这个在河朔多年的老卒,总能品出几分旧日时光。
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很快摆上。
薛成自斟自饮,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太平年景,百姓安居,这是他当年在幽州血海中不敢想象的景象。
今日店主却未像往常般退开,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国公爷,若不介意,小人陪您喝两盅?”
薛成有些意外,随即摆摆手:“无妨,坐。”
店主取来酒盅,在对面坐下,为薛成和自己满上。
几杯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薛成问:“如今河朔想必更好了吧?”
那店主闻言,回答:“小人离乡时,已是炊烟遍地,牛羊成群了,如今几年过去,想必会更好了。”
薛成饮尽杯中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慰藉:“那就好,那就好。”
那店主接着说:“这也赖陛下爱民之意,更赖国公爷当年守土之功。”
薛成思索一番,声音低沉下去,道:“全赖陛下洪福,励精图治,给了百姓新生。薛某……并无功劳。”
店主看着他,忽然问:“国公爷当年带兵剿灭西羌,打败北朔,那是何等威风,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薛成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眼前仿佛又闪过尸山血海,耳边响起金戈铁马,还有……幽州城内绝望的哭嚎。
他沉默良久,终是化作一声长叹:“当年为将,只知输赢,不惜代价。如今老了,心却软了。”
“哦?”店主为他斟满酒,“如何心软?”
薛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酒液今日似乎格外灼喉。
“杀孽太重,必有报应。”他声音沙哑,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
店主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薛成心底最深的梦魇:“确实啊,死了那么多人。”
薛成正要随口应和,腹中猛地一阵剧痛,如同刀绞!他闷哼一声,一口暗红的血喷在桌案上,触目惊心。
他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店主。
店主却并不惊慌,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平静地饮尽,唇边同样溢出一缕黑血。
他看着薛成,眼神复杂,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国公爷如今是国公了,对国家有不世之功,天下敬仰。可小人还是想问国公爷一句,杀害父母之仇,是不是要报?”
薛成强忍着脏腑碎裂般的痛楚,死死盯着对方的脸,记忆中却搜寻不到任何痕迹。
“国公爷自然不认得我,”店主又饮下一杯毒酒,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泪水却涌了出来。
“小人也……不认得国公爷。国公爷当年死守幽州,是英雄,是该做的。可为了守城,有人来抢我家的粮,打杀我的父母……”
“国公爷的兵,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那苦苦哀求,只想护住一□□命粮的父母……也一并抓走,杀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飞溅:“那年我六岁,躲在缸里,眼睁睁看着……二十年了……国公爷,您说,这仇……该不该报?”
薛成怔住了。
幽州城的惨状瞬间涌入脑海,那些被他下令镇压的乱民,那些倒在自家兵士刀下的模糊面孔……
他以为为国为民,问心无愧,却原来,早有一笔笔血债,刻在别人的骨血里,二十年不曾磨灭。
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悲凉而怆然,带着血泪:“该报!该报!是我薛成有负于你!有负于幽州城无数枉死的百姓!”
店主见他如此,点了点头,气息已十分微弱:“国公爷放心,您死了,小人跟着去……我不是贪生之人。”
“您有大功于国,我杀了您,更是……罪该万死……”
“我父母,和我,都是百姓,我们的命贱,赔不起你的命,是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