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来信
陆栖梧眼皮掀了掀,目光淡淡:“不必麻烦,随便找个住处便是。”
听到前半句,陆迟语心揪做一团,怕陆栖梧执意离开,后半句话落地,悬着的心才落到了肚里,拉着她笑道:“不麻烦,娘亲为你做什么都欢喜得紧。”
身后的宫女侍卫浩浩汤汤跟了一路,陆栖梧眉头微蹙,陆迟语一挥手,便遣退了众人。
朱红宫墙层层叠叠,飞檐斗拱在日影里投下错落的暗影。
陆迟语拉着她循着曲径往里走,不过几步路,来到一个拐角处,忽见前方一棵双人合抱粗的梧桐树遮隐着半尺矮墙,墙内探出几枝枯枝,上面高高挂着金灿灿的柿子,甜甜的香气漫过来,勾得她脚步愈渐轻快。
院门口的牌匾是整块老楠木所制,纹理清晰可见,带着自然的温润感。
“梧桐苑”三字以清隽小楷题就,笔锋利落却藏着柔缓,边缘刻着朵朵向日葵,是她自小最爱的花。
推门而入时,木门轴发出一声轻缓的“吱呀”,她下意识放轻脚步。
院中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梧桐树枝蔓延到院内,垂下四条麻绳,捆着一只秋千,风一吹摇摇晃晃。
中央凿着一方丈许见方的小池,锦鲤摆尾泛起细浪,池边立着块巨石,石上爬着青苔。
四周栽着几株垂丝海棠,粉白花瓣落了满地,沾在鞋尖软乎乎的。
廊下挂着淡青色竹帘,帘上绣着向日葵纹样,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帘后隐约可见案上摆着一方端砚、几支狼毫,旁边搁着个汝窑白瓷瓶,插着两枝向日葵。
墙角一架紫藤蜿蜒爬上廊柱,垂落的花穗扫过石阶,簌簌落下几朵紫花。
记忆回到遥远的十二年前,破旧但整洁的小院内,她扎着两只油光水滑的麻花辫,辫梢系着紫色小蝴蝶结,跑起来时辫子一甩一甩撞着肩头,仰着头,攥住娘亲的衣袖轻轻晃:“娘亲,等爹爹中举,我要一个院子,院子正中挖一方池子,养几尾鱼,还要一架秋千……”
她说着,举起小小的食指来回踱步:“名字我可要好好想想……欸——有了,就叫——梧桐苑。”
“好。”娘亲弯腰捏了捏她的鼻子,“到时一定给我们阿梧留出一处大院子。”
那时她个子只到娘亲的膝盖,再转身,娘亲含泪望着她笑,十二年,弹指一瞬间,她已经比娘亲高了半个头。
陆迟语走近,手拉住她的手:“看看,可是你想要的院子?”
“我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小孩子了。”陆栖梧淡淡抽出手,走向秋千的动作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摇了摇秋千的绳子,虽没有爱不释手,但也没有一丝不喜。
推门迈过门槛,暖意裹着淡淡的兰草香漫过来。
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正中铺着兰花纹样的矮榻,两侧立着雕花鸡翅木书架,整齐码着线装书籍。
临窗的矮几上,白瓷瓶插着两枝初绽的红梅,案边垂着半旧的青绸帘,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光影在书页上缓缓流淌,透着几分闲适清宁。
陆迟语献宝似的领着她在房中兜了好几圈,小心翼翼道:“娘亲知道你长大了,和小时候的喜好不同也是有的,缺什么跟娘亲说,娘亲再为你置办。”
“不必。”陆栖梧垂眸,眼中无悲无忧,略略有一丝不自在,“这样很好。”
陆迟语眉眼弯起一抹柔缓的笑意,声音放得极轻,抬脚往外走去:“舟车劳顿,你先休息,娘亲晚些再来看你,有什么事吩咐泠月。”
泠月不知何时已经候在了门外,身着牡丹花纹朝服,垂手立在廊下,脊背挺得笔直,却无半分僵硬。
陆栖梧将人叫了进来,她低垂着眸:“公主有何吩咐?”
“泠大人比我打不了几岁吧,”陆栖梧坐在软榻之上,打量着她。
“臣二十有四。”泠月恭敬回话。
“我记得没错的话,泠大人官居礼部尚书?”陆栖梧指尖轻叩身旁的桌案,眼中意味不明。
“是。”
“那你留在我身边,你们登平国就没有政事处理吗?”陆栖梧追问。
“女王的吩咐便是最大的政事。”泠月出口依旧温和,恭敬不失礼数。
陆栖梧还想再问什么,但见院外一红一绿两个身影窜进门来,跪在地上:“姑娘,还请你留下我们。”
红珠绿宝,当日萧沐阳让陆栖梧带着她们,陆栖梧拒绝了,没想到前脚进了登平国,后脚她们跟过来了,但见她们风尘仆仆,想来是一路快马,才跟了上来。
她们身后,是那个抱着剑的朗月,眉头紧皱,一尊冷佛似的。
陆栖梧稍稍动容,红珠绿宝便得寸进尺哭闹起来:“姑娘,你若不留下我们,陛下就会把我们杀了啊。”
站着的朗月手握剑柄,仿若下一刻便要拔刀,陆栖梧无奈,连连道:“好好好,留下留下。”
那两人立刻笑得跟什么似的,上前紧紧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泠月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国尚书,甚是有眼力见,在一旁规规矩矩,不说也不问。
红珠向来话多,笑着逗趣:“姑娘,早便听闻登平国四季如春,如今一见果真微风和煦,甚是暖和。”
陆栖梧望着红珠一脸好奇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你呀。”
“姑娘,其实……”绿宝支支吾吾,不知想说些什么。
“哎呀,就是不止我们来了,陛下还送来两个太医两个稳婆。”红珠向来心直口快,难得的皱了皱眉,“陛下说,若你不留下我们,便都杀了。”
陆栖梧叹了口气:“那便都留下吧。”
尔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萧砚卿死了吗?”
红珠低了眉,指尖揪着衣袖半晌才道:“没有。”
“姑娘你射的箭偏了一寸,摄政王他……捡回一条命……”绿宝向来在大事上不含糊,此刻也是实话实说,悄悄瞥了一眼陆栖梧。
陆栖梧闻言眼帘微垂,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像未曾出现过,眼底却掠过一丝无奈,轻轻摇了摇头:“没事,有机会再杀。”
话出口云淡风轻,仿若不过再说些什么吃饭睡觉不过寻常的事。
“不过,太医诊治了三天三夜,才捞回他的性命。”红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