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献礼
京城西侧的武勋坊,鳞次栉比的皆是高门大宅。
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秋阳下闪着光,门前石狮昂首,这里居住的,多是追随宁令仪从明州起兵,一路北伐西征得以封爵的将领,是天子麾下最锋利也最忠诚的一把刀。
坊内最为显赫的,自然是武毅公王猛子的府邸。
这日下朝,王猛子一身国公常服,沉着脸大步回府,身后呼啦啦跟着十几位爵爷,个个身着绯紫,如牛壮,也混了个威远伯。
昔日明州军中的粗豪汉子,如今已是新朝勋贵。
一进花厅,挥退下人,气氛顿时就炸开了锅。
“我就是想不通!”定远侯王大勇第一个憋不住,蒲扇大的手掌拍在黄花梨茶几上,震得杯盏乱跳。
“当年北朔狗在野狐岭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在砥石城下那般折辱我们的百姓!这血海深仇,就这么算了?”
“就是!陛下不仅不赶尽杀绝,还娶了那拓跋弘!让他当什么皇夫!”有人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我每次看见他,就想起死在漠北的兄弟们,心里这口气,憋得难受!”
“陛下是不是……是不是被那北朔狼崽子给迷住了?”有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启齿的猜测。
“你们想想,陛下自登基以来,像庙里的苦行僧,宫里除了皇夫,再没半个君侍。陛下也是女人啊,常年这般清苦,那拓跋弘虽说是个俘虏,可模样确实,万一陛下动了凡心……”
这话一出,满厅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在他们眼里,陛下是他们誓死效忠的主君,是近乎神祇的存在,可陛下也是血肉之躯,若真是因为从未享受过男女之情,而被那敌酋乘虚而入……
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王猛子眉头紧锁,比起几年前,他沉稳了太多,沉声喝道:“都胡吣什么!陛下雄才大略,所思所虑,岂是你们我能揣度的?北疆安抚,融合胡汉,这是国家大计!再敢妄议陛下,军法处置!”
他积威甚重,一番呵斥,众人顿时噤声。
可角落里一个年轻侯爷,却小声嘟囔道:“公爷,咱们不是那个意思……”
“那些文官们整天把什么贞洁礼法挂在嘴边,我们不懂那些弯弯绕。咱们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让陛下开心就是咱们的头等大事,陛下若真是……真是因为身边没人伺候,觉得寂寞了,我们给陛下寻些可心的人儿,也合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拓跋弘是北朔人,非我族类!陛下用他稳定北疆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指望他伺候陛下?我们找些身家清白,相貌俊朗的自己人送进去,陛下若是喜欢,收了便是,岂不是美事?”
这离经叛道的想法,竟让厅内不少老粗们眼睛一亮。
“对啊!还是你小子脑子活络!”
“陛下为国操劳,享受享受怎么了?”
“咱们又不学那昏君搞什么酒池肉林,就送几个知根知底会伺候人的儿郎,让陛下松散松散心神……”
王猛子本想再次呵斥,但想到陛下清减的身影和坤宁宫那位皇夫,他喉头动了动,那句反对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或许……或许兄弟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就连他也娶了几房妻妾,可陛下就守着一个人,实在是太委屈了些,这事,该办。
不过旬日,王猛子便领着几位勋贵,以进献祥瑞为名,求见宁令仪。
宁令仪正在民佑殿与苏轻帆商议政事,听闻他们来了,还以为军务有何要事,便宣了进来。
结果,王猛子等人吭哧半天,献上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八位身着锦袍、唇红齿白、低眉顺目的年轻儿郎!
“陛下,”王猛子硬着头皮道“臣等见陛下终日操劳,忧心陛下圣体。此八人皆身家清白,略通文墨,懂得伺候人……特献与陛下,聊解烦闷。”
宁令仪先是一愣,目光在那八个明显精心打扮过的礼物身上扫过,又看了看下面一群彪形大将,先是愕然,随即,直接被气笑了。
“好,好得很!”
“我的肱骨之臣,朝廷的国公侯爷,如今是太闲了是吗?正事不做,倒钻研起这等佞幸之道了?”
她懒得再看那八人一眼,直接对随侍太监道:“传我口谕!武毅公王猛子、定远侯王大勇……所有参与此事者,罚俸三月!给我滚去校场,每日扎马步两个时辰,熟读兵书两个时辰!什么时候把脑子里进的水倒干净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太监应道:“奴才遵旨!”
王猛子等人彻底傻了,没想到马屁结结实实拍到了马腿上,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谢恩退下,那八个礼物也被人赶紧带了下去。
出了宫门,众人面面相觑,又是后怕又是委屈。
那出主意的侯爷揉着被踹的屁股,小声辩解:“公爷,许是陛下爱惜名声,不好在宫中直接收用?咱们下次,请陛下来府里,悄悄的送,养做外室,不让那拓跋弘知道,不就行了?”
王猛子等人正在懊恼,闻言竟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陛下定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于是,过了些时日,恰逢王猛子寿辰,他郑重递了帖子,恳请陛下驾临府邸,以示恩宠。
宁令仪念及旧情,也想看看这帮浑人是否长了记性,便轻车简从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猛子使了个眼色,屏风后转出八人。
这次是四个俊朗儿郎,外加四个娇媚女子!
“陛下,”王猛子一脸“这次保管您满意”的憨笑。
“上次是臣等考虑不周。这次……嘿嘿,男女都有,陛下随意挑选,留在宫外解闷也行!”
宁令仪看着王猛子和他身后那群明州老兄弟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再看看那八位燕瘦环肥的礼物,她扶着额头,彻底笑了出来。
“王猛子啊王猛子……”宁令仪站起身,指着他们,“你们啊……让我说什么好!”
她收敛笑容,道:“所有人,包括你王猛子,给我滚去兵部衙门旁边的思过书房!闭关学习三个月!《孙子兵法》、《武经总要》、《历代兵制》,给我抄十遍!没抄完,谁也不准踏出书房一步!”
这下子,所有人都傻眼了。
三个月不能出门,抄书?!这比打军棍还难受啊!
一群人被押送到思过书房,关上门,立刻将那出主意的侯爷按在地上收拾了一番。
什么馊主意!
那侯爷被打得嗷嗷叫,犹自不解:“哪有这样的皇帝嘛!送美人不要,送俊男也不要!她是不是……”
“闭嘴吧你!”王猛子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心里却也泛起嘀咕,陛下这……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桩武勋献美的闹剧,虽未在朝堂掀起波澜,却如同长了翅膀,悄无声息地飞入了后宫,传到了坤宁宫。
拓跋弘听闻后,握着书卷的手顿了顿,沉默了许久。
窗外秋叶飘零,落在他沉静的眸子里,辨不出情绪。
不久后,恰逢玉太后寿辰。
拓跋弘备了一份厚礼,是他亲手抄录的几卷祈福经文,送到了雪晗殿里,这也是他第一次给玉太后送礼。
玉太后信佛,拿着那还带着墨香的经卷,看了看一旁侍奉的宁令仪,轻轻叹了口气。
“仪儿,”屏退左右后,玉太后拉着女儿的手,“你和那拓跋弘,纠缠了这么多年,如今成了这个局面,你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宁令仪沉默着,目光落在母亲手中那卷经文上,如何想?家国天下,恩怨情仇,早已搅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利用了他是真,他臣服于她亦是真,可这治联姻之下,是否还有一丝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玉太后见女儿不语,又是一声长叹:“你年过三十,登基已有四载,朝局看似稳固,可你膝下犹虚。你别看现在那些臣子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