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四季》
梁初灵的脚踝拆了石膏,重新活蹦乱跳。
去医院的那天她总觉得会碰到林佳妮,一路上东张西望,可没看见。
李寻问她在找什么呢?
梁初灵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只说找一个朋友,上次来医院是她送自己来的。
李寻难得冷飕飕刺她:“你朋友送你来医院,你从医院回家就骗你的另一个朋友说刚放学。”
梁初灵嘿嘿一笑:“干嘛呀你…!我那不是怕你担心吗!”
李寻扶着她:“只要没看见你,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会担心的。所以说实话就好,这样你自己的心理压力会小一点。”
此话太真,梁初灵的确心理压力很大。
所以即使李寻回来了,但两人见面的频率也并不高。
主观原因是梁初灵近乡情怯。
那天的告白像他朝李寻开了一枪,一颗子弹穿膛而过,却炸在了她自己心里。
她把李寻以一种近乎讹诈的方式绑在了身边,为此她有不耻,却无手段。唯一的手段——那个预付的吻,也被客客气气退了货。
从此面对李寻,她有点不知道怎么摆放自己的手脚和眼神。
看见她,就等于看见那样落魄的自己、看见不够纯粹的心、看见自己被拒绝的尴尬。
十七岁的骄傲和混乱让她选择暂时性眼盲,能躲就躲,能线上绝不线下。
梁初灵是一贯忙,狠起来一天能练12小时琴。虽然已经打回了很多演出邀请,但有一些演出卖的是人情,不能不去。这就让她的主观避让有了客观的理由。
客观原因是李寻也真的忙,忙得脚不沾地。
他以前没考虑过要去音乐学院,原本打算申斯坦福的心理学。毕业后再看看还想学点什么。
他对音乐向来有审美、有热爱,但没追求。音乐是他的母语,但未必需要特定舞台才能言说。对站在舞台中央或者青史留名的欲望并不强烈。
用李炽的话说,他是个在音乐花园里闲庭信步的游客,欣赏风景,但没打算留下来。
可现在既然有了那个约定,他便开始认真对待。
九月份柯蒂斯的报名就开启,十二月底就要截止,实在仓促。原本优哉游哉的生活瞬间按下快进键。
弹钢琴是乐趣,但凭此冲击柯蒂斯,李寻知道自己的技巧还欠火候。可作曲不同,那里有他未经完全雕琢的灵气。作曲更看重想法,看重内在的秩序和情感的表达,会是李寻擅长耕耘的领域。
于是李寻的训练方向转了弯。
靠着自己和李炽的面子,找了一位作曲教授,于是生活被迅速填满:上午练琴,保持手指的活性和技巧;下午扎进和声、曲式、配器的海洋,在工作室或图书馆里鏖战;晚上继续打磨作品,和研究柯蒂斯往年的录取偏好和申请流程。
这过程并不总是愉快。
相比于梁初灵的敏锐直觉,他依靠的是理性分析和反复推敲。
所以尽管李寻回国,但有时候两人还是靠着打视频看看对方。
幸亏养猫不用太操心,李寻不在家的时候梁初灵能上门照顾照顾,两个人都没法在家的时候,放好猫粮,有自动猫砂盆,栗子也能自己生活两三天。
李炽那边为此给李寻争取到了一个珍贵机会,跟随一位欧洲钢琴谱曲大师学习一年。大师年事已高,早已不再公开授课,门下学生寥寥,但每一个都在乐坛留下了独特印记。他以擅长挖掘音乐家内在灵魂、而非雕琢技术著称,眼光毒辣。
这对李寻来说,无疑是通往另一个音乐境界的捷径。一种神谕般的召唤。
李炽把相关资料发给李寻:“大师今年打算收一个学生,跟随他学习一年。我争取到了一个推荐名额。机会难得,你自己考虑。想去,我就去联系。去了的话你就过一两年再申请柯蒂斯,这一年你好好学点东西。”
李寻看着邮件里寥寥数语的介绍,沉默了很久。
他心动。没有一个真心热爱音乐的人能抗拒这种引领。
并且他明白母亲的意思。
她知晓他开始对弹钢琴重拾热爱也好、回国也好、要申音乐学院也好、学作曲也好,通通都是为了梁初灵。
既已如此,那么李炽希望李寻能完全跟上梁初灵,能与她并肩。
只是申上音乐学院无法保障任何东西,若李寻成为大作曲家,和梁初灵的未来才会安全稳固。
她经历过这样的爱情,也丢弃过这样的爱情。
可除去天才,李炽还有一道身份。
身为母亲,并不会觉得这样是正确、是合理的,但她既已没有将其掐灭于最初、反而有助长之势——是为什么,她心里也清楚。
是因为李寻前十几年的钢琴生涯都是为了李炽自己,而李炽觉得自己辜负了儿子,既没有费心栽培他,也没有放过他让他去找寻别样人生。连行程都是李寻围着她转。
那,她尊重李寻的一切选择。哪怕他的选择是跟随的姿态、是献祭的样式,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李寻不愚钝,明白这一切思量。
但一年。欧洲。那么远,那么久。
他和梁初灵的约定才刚刚开始。如果此刻离开,相隔万里,时差颠倒,隔着时区和海洋,会发生太多事情。约定的时间被延迟,他好不容易才让她们的轨道重新交汇。距离也会冷却刚刚升温的一切。
挣扎和权衡像两只手,反复拉锯。
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婉拒了母亲。
他对作曲的兴趣没有对梁初灵的兴趣浓。
李炽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决定了?”她问。
“嗯。”李寻应道。
“理由呢?”
李寻不想把真实原因用嘴巴说出来,那显得太过儿女情长,也怕李炽对梁初灵有想法。但又不是面对面,无法意会、无法眼神传言,也不想骗人,只有沉默。
电话那头,李炽笑了一声:“还是为了梁初灵?”
李寻没吭声。默认。
李炽也没追问,只是淡淡说:“我提供机会,不代表你就一定要按我的期望来。你有你的选择,我尊重。但是,李寻你记住。如果你是为了她,放弃了原本你自己也梦寐以求的东西的话。那么就像你婉拒这个机会一样,如果有一天,梁初灵婉拒了你,你也不能有任何别的想法。路是你自己选的,后果也得你自己承担。是你在为你自己做选择,你明白吗?”
李寻点了点头,尽管李炽看不见,“我明白。”
他明白的。所有的选择,代价自负。
他选择留下,选择等待,这都是他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李炽建议他还是跟梁初灵提一下这件事,免得以后等梁初灵从别的渠道知道,反而造成更大的误会。
他跟梁初灵提的时候语气轻松,说教学理念不太合,所以推了。
梁初灵只听他一笔带过那样会离开一年,还没反应过来,又中计于他挑动情绪、转移目标的高超技法。
眉毛挑得老高:“你没事吧?那可是大师课!你跟教学理念较什么劲?能学到东西不就行了?”
她脸上是不掩饰的:你不识好歹!
她确实觉得可惜。
在她看来,任何能提升音乐水准的机会都应该死死抓住,理念不合算什么?能偷师到一点就是赚到。
李寻这种随遇而安、甚至有点不求上进的态度,让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颇感不解,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
李寻没多解释:“嗯,可能我比较挑。”
梁初灵摇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心里对李寻的刻板印象又加固了一层,她还是觉得遗憾,想了想继续说:“你以后可别懊悔莫及翻然悔悟幡然醒悟追悔莫及!”
李寻看着她痛心疾首的样子,笑得很有兴致:“真棒啊,这文化程度、这成语量、这思考深度。”
梁初灵气得呲牙咧嘴。
妈女士在那通电话的三天后到家,脸上是憔悴偕同焦躁。
外面下着雨,妈女士都没顾得上放下行李,先过来看看梁初灵的脚。柔软的手抚上梁初灵的脸颊,带着温暖的香气:“宝贝,怎么弄成这样也不跟妈妈说清楚?只说是摔了,妈妈心都要碎了。”
梁初灵没躲:“没事了,快好了。”
妈女士挨着梁初灵:“初灵,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你爸爸那个人脾气是急了点,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你是他的心头肉,他怎么可能不疼你?只是方式不对。”
梁初灵没说话。
“但是宝贝啊,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你看,你爸爸也是一时在气头上,停了你的卡,调走了司机。他这是在跟你赌气呢,像个老小孩。”妈女士轻轻拍着梁初灵的手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