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安州的雨从前天开始越下越大,部分低洼区域的街道都被淹了,但学校却依旧没有通知停课。
方汀又起晚了,这周的第二次,而今天才周三,她直接一觉睡到了十点,闹钟和赵柠都没能把她唤醒,还是宿舍阿姨查寝时才把她叫醒。
醒来时,方汀一看手机,数十个未接来电,看得她瞬间清醒,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快步一边朝卫生间走一边从上到下翻看未接电话。
最近的一通来自安凌。
“怎么了?”
方汀将手机开扩音放在盥洗台边上,以平时两倍的速度开始咕噜噜刷牙。
“起了吗?我帮你跟班主任请假了,说你身体不舒服,你一会儿别又说漏嘴。”
安凌那边有点嘈杂,背景还有哗啦啦的雨声,方汀余光扫了眼时间,这会儿正是第二节课间,一共二十分钟,正常不下雨的话,应该在跑操。
“知道了。”
方汀挂断,又回拨第二个电话,是孟钊打来的。
刚接通,方汀还没开口,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孟钊的声音:“我在安凌旁边,起了就行,你要是身体真哪儿不舒服,我就陪你去医院。”
“不用,就是昨晚咖啡喝上头了,有点失眠,我挂了啊,马上就过来。”
方汀掬了捧清水往脸上扑,又扯了张洗脸巾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擦干后,便快步走进室内,将桌上摆放的习题集一股脑收进包里,跨上后朝外奔去。
刚跑到门口,便陡然停住了脚步,方汀拧眉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略显烦躁地无声骂了句,正要转身回去拿伞,就感觉手中的手机在震动。
来电显示是班主任。
方汀一时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接,电话就挂断了,但紧接着第二个就打来了,方汀强忍心底那股没由来的焦虑,犹豫着点了接听。
她刚想摆出安凌帮她打掩护的那幅说辞,就听班主任温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方汀你简单收拾一下,一会儿不用来教室了,直接去校门口,你家里人在那边等你。”
“老周啊,不用这么残忍吧?两天而已诶……”方汀感到一丝错愕,就迟到了两天而已,就直接给她判死刑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我看你身体好得很嘛。”
班主任在电话那头语气含笑,看样子是压根儿没信安凌给她找的借口,但他没戳穿,只是依旧用和缓的语调,叫方汀先去校门口。
方汀连熬三天夜的迟钝脑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回宿舍拿了伞,穿过雨幕朝校门口大步走去。
她走了几步,忽然心念一动,锁眉看向手机页面上的陌生座机号码,鬼使神差地回拨了过去。
那边嘟声许久,才接通,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好,方石镇人民政府,请问什么事?”
方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语气礼貌生疏:“抱歉,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我刚才没接到,请问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撂下句稍等一下,便听到脚步渐远,过了半晌,另一个略显年轻的男人声音接起电话,喂了声。
“你好。”方汀出声。
“不好意思,方汀是吧?是这样的,我本来想用手机给你打的,但最近拨出号码太多,停机了,就用的单位座机,估计你以为是推销电话没接是吧?”对面的年轻人语气里有种佯装的松快,但方汀能听出他嗓音有些许紧绷。
方汀没多余解释,只嗯了声,询问他怎么。
电话那头的年轻人清了下嗓子,斟酌了好半晌语言,才小心翼翼道:“你爷爷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是这样的,宋贵英是你奶奶吧?”
“谁?”方汀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对面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倏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户口本上,第三页奶奶的名字,似乎正是写的“宋贵英”三个字。
“嗯,对。”方汀略显疑惑,她现在的脑子不足以支撑她思考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含义,但潜意识又告诉她,或许有什么事发生了。
校门近在咫尺,方汀看着站在校门口的门卫,这才想起上课时间,没有班主任开具的出门条,门卫不会轻易放人。
方汀刚想催促电话那头,余光一闪,就见视线内出现一高一矮两人,深黑色的大伞下,那两张脸格外熟悉。
两双眼睛就那么透过厚重的雨幕,直直看向她,眼神里藏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心中的疑虑和不安接踵而至,好似一团乱糟糟的毛线,此时却出现了两个线头,不等方汀整理清楚思绪,手机里又传来阵阵嘟声,她移开手机一看,安凌的电话插了进来。
蹙眉按下拒接后,再将手机挪回耳朵,就听那年轻人轻轻的声音透过电话介质传来,略显失真,他说:“你奶奶前天被泥石流卷走,今天凌晨救援队才在山脚下找到……”
世界好像安静了。
方汀耳朵有一度的失灵,她满脸茫然无措,把手机拿下看了眼页面,通话还在继续,她又挪回耳边,却依旧听不到声音,只有她搏然跳动的心跳声,阵阵砸击着鼓膜。
她保持着接听手机的姿势,下意识朝外看去,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靠近了,她终于看清了两人眼神中那看不透的东西。
是悲伤,是怜悯。
接下来的五个多小时,方汀没了印象,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上了车,然后在哭得声嘶力竭的方稚面前,极其冷静地与林江海讲话,中途还接了爷爷一个电话,得知他正在从县里回去的路上。
安州的雨一出城就小了,一路开至筠山境内,天空甚至还放了晴,大朵的白云点缀在湛蓝的天空中,仿佛画一般。
车行至方石镇,才勉强能看出洪水过境的惨况,满街的黄色泥沙被清理至两旁,容纳车辆经过,方汀透过车窗,看到不少人正奋力往垃圾车上清运河沙,几乎所有人从鞋底到裤腿都沾满了泥渍。
车最终停在卫生院,方汀下车,还没进去,就听到从里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脚步顿了下,回身看了眼方稚。
他麻木着脸,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看方汀看他,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林校长。”
一个护士模样的人迎上来,朝林江海打招呼,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方汀和方稚身上,“这两位……”
“宋贵英的亲孙女。”林江海简短道。
护士做了个啊的口形,看向方汀和方稚的眼神中莫名多了几分可怜,她领着三人朝卫生院内部走,一边走一边解释:“我们这边只是临时停置点,等遇难者身份完全确认后,家属就可以把尸体领回去了。”
话音落下,护士脚步停在一楼走廊的最深处,虚掩的门内传来哭泣声。
方汀不确定刚才在街上听到的声音是不是从这里传出的。
护士站在门口:“这次遇难的一共两人,另一位的家属已经在里面了,你们也进去吧,结束后到我这儿来登记就行。”
林江海点头,两手分别扶着方汀和方稚的肩,重重按了下,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们”,便跟着护士走了。
卫生院的临时停尸点与医院太平间和殡仪馆都不同,大概只是临时用于停放尸体,因此从外表看就像一间普通病房。
方稚站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攥住了方汀,他眼睛看着那扇门,嘴唇咬得发白,却迟迟没有动作。
方汀用被方稚捏得生疼的手,回握了一下他,难得说了软话:“怕的话在外面等着,我进去看看。”
方汀还算镇定,只在最初听到死讯时大脑一片空白,但这么久也反应过来了。虽说和原身的奶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对她的印象却格外好。
方汀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没亲身经历过身边的亲人死亡,唯一有印象的,还是她小学二年级时姥姥去世,但那会儿太小了,根本不懂死亡的含义,加之姥姥去世时已经将近九十,完全是寿终正寝,因此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但对于原身奶奶的死,才让方汀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亲人的离世。
就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