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缱绻
花厅里,烛影摇曳。
满桌菜肴热气幽幽。
祁悠然喝完碗中的冬瓜瑶柱汤,特意舀了一小碗递给顾濯。
她笑吟吟地望住他:“侯爷近日辛苦,这汤清火。”
顾濯抬起眼,目光在她含着笑意的唇上停留一瞬。
他也不接那汤盏,按住她的手,微微俯身,就着盏边,喝了一口。气息拂过她的指尖,惹得祁悠然手一颤,汤险些洒出来。
顾濯不动声色地稳住她的手,只淡淡道:“有劳。”
“你……”祁悠然红着脸瞪他,却瞥见他同样泛红的耳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她便戳了戳他,好心提醒:“别忘了我的胭脂。”
“嗯。”他的耳朵更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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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祁悠然倚在窗边,手捧着一盏温热的茶,看天幕上碎银子似的星子,一颗一颗,冷冷地亮着。
一件外裳便这么落了下来:“夜里风大。”
祁悠然侧过脸来,茶盏的热气晕得她眼波湿漉漉的。“你看那颗最亮的,”她抬手指给顾濯看,“像不像谁不小心遗落在水银盆里的一颗珍珠?”她顿了顿,声音里含了笑,“我正想着,不知它肯不肯跌下来,给我镶在簪子上。”
除了胭脂,还要簪子。顾濯在心里默默记下。
她说着,将身子轻轻一歪,便靠上了他的手臂。
他依旧沉默着,却将手臂稍稍稳了稳,让她靠得更妥帖些。
夜是凉的,茶是温的,他的气息是近的。
祁悠然转了转眼睛,忽然没头没尾地嗔道:“今夜星子极亮,只是星子无辜,哪有你可恶。”
顾濯一愣:“你……看过我的信了?”
“是呀,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她不满地抱怨。
“钥匙放得是有些偏,”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整只手包拢在掌心,“第一把在菖蒲的雨花石下,第二把在你送我的香囊里,第三把在书架《诗经》内页。”他顿了顿,不知是感动还是惊喜,声音有些哑,“倒是难为你找到了。”
“……”
祁悠然眨了眨眼睛,她张了张嘴,终究把溜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毫不心虚地应承下来:“啊……是呀,所以我对你多好啊。”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继续写了?”她仰起脸问。
“我找到你了。”他垂眸。
她不说话了。
片刻后,祁悠然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巧的绣囊,塞进他手里。囊上是歪歪扭扭的并蒂莲,针脚稚拙,一看便知出自谁手。
“那个烧焦了,你换这个吧。”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跑开。裙裾在廊下旋开一朵明媚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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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顾濯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回到书房凝神忙完,才再次打开那个尘封已久的暗格。
他取出匣子。
他沉默了。
上面的锁已被无情地劈开,匣身上甚至还有几道深刻的剑痕,木头都翻了出来。显然是气狠了,下手不轻。
“……”
也是。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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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许伯捧着账册来回话,说起去岁府中的开支。
顾濯只略点了点头,目光仍停在书卷上:“放着吧。”
祁悠然正舀着盏里的燕窝,闻言抬眼,打趣他:“好忙呀,侯爷还是我的账房先生。”
许伯见两人这般光景,心里一高兴,话便多了起来:“……先前侯爷还说什么想娶贤妻,那都是糊涂话……”
话一出口,顾濯神色便是一凝。
他抬起眼去看祁悠然。她却只是垂着头,专注地搅动着瓷盏里的羹汤,长睫在眼下投了一片浅浅的影,瞧不出什么神色。
顾濯暗道不好。
许伯犹自未觉,仍絮絮叨叨说着库房里那匹天水碧的云锦,说是侯爷特意吩咐要给她裁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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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其实并未将老管家的话放在心上。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旁的事。
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她同秦筠在街上不期而遇。她拉着祁悠然的手去新开的布庄。掌柜一身海棠红洒金裙裳,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月白云纹的襦裙上一转,柳眉便蹙了起来:“姑娘这么好的颜色,怎么穿得这般素净?”
这倒是提醒了她。侯府给她备了许多衣裳,料子都是顶好的,针线也精细,只是那颜色……不是雨过天青,便是素白、浅藕、秋香,清清冷冷,如同顾濯书房里那幅山水。
正出神间,忽觉两耳一暖。
一双修长的手从后覆了上来,带着掌心的微湿,严严实实地将她与外界隔开。
“呀!”她惊得手一颤,汤匙歪了,些许汤汁溅上了裙裾,洇开一小块深色。
她蓦地转头瞪向罪魁祸首:“你做什么?”
这人以前说话的时候不考虑后果,此刻倒知道急了。
过了不知多久,或许只是一瞬,许伯早已识趣退下。
他的手竟还捂着,不曾松开。
祁悠然抬手,指尖碰上他的手腕,皮肤底下是温热的脉搏,跳得有些急。她稍用力,将那双手掰了下来。
方才被隔绝的声响顷刻间涌回她的世界,但他的气息却更清晰地笼罩下来。他仍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距离极近地看她,清俊的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透出一抹极淡的红。
“吵。”他低声说,解释得言简意赅。
祁悠然红着脸白了他一眼:“都怪你,我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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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祁悠然没好气地开口。
顾濯推门进来,目光落在她新换的衣裳上,却是一怔。那是极浓烈的胭脂色,衬得她肤光胜雪,秾丽逼人。
“怎么?”她挑眉,明知故问,“新衣裳不衬我?”
“……”
祁悠然看他:“说实话。”
“不然……”她想了想,“我以后都不亲你了,你也不许亲我。”
他静默一瞬,喉结微动,终是低声开口:“我……更喜欢你穿青色,或是雨过天晴的颜色。”
“谁管你喜不喜欢。”她不高兴地抿起嘴。
“你穿什么都好看。原来只是太瘦了些。”顾濯声音更轻了。
祁悠然还是不理他。
他便不说话了,只将一个巴掌大的脱胎漆盒,轻轻搁在妆台上。盒子朱红描金,精巧得紧。
她眼风扫过,心下已猜着几分,却仍是板着脸,不瞧他:“怎么只有一盒?”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目光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旁边的小几上,不知何时已堆满了各色锦盒。有珐琅彩的,有剔红雕漆的,还有几个细长的紫檀木匣。
祁悠然再也绷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又觉失了立场,赶紧抿住唇,可眼里的笑意,已是藏不住,漫了出来,亮晶晶的。
她终于转过头,劈手夺过那盒胭脂。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对着镜子抹在唇上:“好看吗?”
顾濯点头。
她弯了弯唇,又用指尖蘸了满满一下,忽然侧过身,抬手就抹上了他的鼻尖。
她笑着伸手托住他的下颌,仰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好了,今天只有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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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濯确实很忙,他仿佛有处理不完的公务。
祁悠然这些天瞧下来,见他不是伏案疾书,便是与人议事。就像一株不眠不休的植物,只靠着墨汁与文书便能生长似的……期间也会过来缠她。
这人竟像是真心喜爱这些枯燥玩意儿的。镇日埋首其中,与那些墨字章程为伴,也不嫌闷。
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