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五
正月刚过,顾捷果然来何府拜访,谈起当年的娃娃亲,显而易见是要撮合二人成婚的意思。但何徵并未立即应下。
顾捷走后,何徵在书房踱步良久,对陈寄柔叹道:“顾家门第固然清贵,顾徊也是个稳妥的孩子,有才华,前程可期。只是,一想到囡囡要随他去长安,山高水远,我这心里便空落落的。”
他沉吟片刻,又道:“反观小燕郎君,虽出身差些,但他入赘我们家,如此囡囡便能长留扬州,承欢膝下。”
陈寄柔知他爱女心切,温声劝道:“既然是终身大事,不若问问囡囡的意思?”
何徵颔首,二人便一同去了何妙观房中。何妙观听罢,当然毫不犹豫选择顾徊。
何徵愕然道:“囡囡,这些日子,你待小燕郎君这般亲昵,如今选顾家,那他……”何徵忽地有点看不懂自己的闺女,片刻后,轻叹一声,“也罢。但你若决意应下顾家的亲事,往后便需谨守分寸,不可再与小燕郎君亲昵。此事到底关乎两家的颜面,阿父和敏行也有多年交情,实在不愿因此生出芥蒂。况且,你若日后仍与小燕郎君亲近,对他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阿父,我知道的。”何妙观乖巧地点点头,“等到定下亲事,我肯定会注意言行,不再同他见面。”
两家的婚事便正式操办起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六礼依序而行,最终卜得三月二十八为大吉之日。
纳采后,何妙观便不再当着众人的面和燕之郁相见。燕之郁自然知道是婚事的缘故,大部分时间也便呆在扬州府,处理李循的事情。修水渠北调之事,他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选,这些日子着手收尾工作,为接下来回长安做打算。
屋中,一蓝一绿两只鹦哥叽叽喳喳地闹着,好不亲昵。燕之郁托腮逗弄了一会,收回视线,看向清池送来的字条上。
不久前,他因为问名礼得知顾徊的生辰八字,便一时好奇,吩咐清池寻人合算顾徊的命格是否真如何妙观所言那般旺妻。但批语很快送回,上面写着:“二人八字无冲无克,无生助之象,乃中平之合。”
其实燕之郁一早就有算顾徊命格的打算,拖延至今,是因为心底隐隐约约察觉到,何妙观所言的“命格相合,非嫁不可”,或许只是托词。
得到这个结果,他倒不觉得愠怒,只觉得可笑。
他想,何妙观不愿意和自己在私奔,大抵还是因为最初提及过的原因。顾徊家世不错,又是今年的探花郎,前程无量,他们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怎么看都是如意郎君,所以才一心想要嫁给他。
至于他,不过是婚前的玩物而已。
想到他们婚后耳鬓厮磨、琴瑟和鸣的事情不会少做,燕之郁不由感到一阵厌烦,周身戾气。
清池和清泉看出他的躁郁,只敢敬而远之。
“清池,你觉得公子接下来会怎么做?”清泉扯着清池的袖子,蹲在廊柱后窃窃私语,“我觉得,公子多半要直接回长安……临走前,说不准还会让何家和顾家吃点苦头。”
“我到不这么觉得。”清池摇头道,“以公子的性格,怎么会这样善罢甘休……我觉得公子肯定会直接阻碍他们的婚事。”
“可是公子若想,早就能动手吧?”清泉不解道,“顾家对公子来说不是难事。”
“也对……”清池闻言,也有些困惑,“估计公子在想,何小姐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吧?若是何小姐对他没有喜欢到非他不可,公子肯定觉得,阻碍婚事,何小姐也不见得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可是,何小姐一看就知道,没有很喜欢公子。”清泉嘟嘟囔囔道,“若真是喜欢,怎么会愿意和顾徊成亲。”
清池道:“毕竟旁人眼中的‘公子’,家世、前程确实比不上顾徊。”
“清池,何小姐真有这么好么?”清泉惦记着行刺时因为何妙观才受的伤,很是不悦,“公子连长公主都看不上,为什么喜欢何小姐。长公主可是名动天下的大美人……”
“你这榆木脑袋!”清池气笑,戳他的额头,“感情是看感觉的。况且,以公子的地位,肯定只想要一个真心相悦的人。再说,你觉得公子愿意给长公主做面首?若不是看在圣上的份上,公子对长公主态度肯定比现在还差。”
清泉小声道:“可公子初来何府时,不也是当清客么?那和面首没区别吧?”
“呃……”清池一时语塞。
“清池,你觉得公子会不会死遁啊?”清泉又问,“我看话本上被辜负的女郎都是假死脱身,留负心汉痛悔一生。”
“一旦死遁,便毫无转圜的余地,此生再难相见。”清池摇着头蹙眉,“所以,公子肯定不会死遁。”
“那公子会不会坦白身份,逼迫何小姐和他成亲?”
“可这样的话……何小姐知道受骗这么久,应该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待公子,说不定还会心生厌恶,死也不从。我们公子,真是进退两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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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东院。
啪嗒,啪嗒。靠内墙的窗户被人从外叩响。
阿葵去门外小心地左顾右盼一番,见周遭寂静,才回去小心翼翼打开窗户:“进来吧,燕郎君。小姐在等你。”
虽然白日里当着众人不便见面,但夜深人静时,燕之郁便会悄悄翻窗进来。
何妙观窝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烛火看话本。见他翻窗进来,笑着起身,走上前环住他的腰问道:“听说你这些天每天都在官衙呆到很晚才回来,是徐侍郎有什么事情安排给你吗?”
“嗯。”燕之郁解下披风,“他说我接下来要跟着他一起去长安,所以每日都命人来教我新的事务。”
“听上去他人还行。”何妙观少见地夸了一嘴。接着,指指桌案上一碟新巧的点心,“这个芙蓉酥,很好吃,燕郎君,你快试试。”
吃完后,两人一同在软榻上坐下,何妙观偎进他怀里继续翻书。
其实每晚见面,何妙观总有种淡淡的心虚。但是,自己是为帮助顾徊完成任务才答应成亲,顾徊也知道他们的事情,应当算不得欺骗吧……
毕竟,未婚夫都没说什么,旁人便更没资格指责。
燕之郁看见她纠结的神色,故意撩拨道:“妙观,我每晚这样来找你,是不是很像你的情夫。”
“燕之郁,你胡说什么!”何妙观连忙放下书,捂住他的嘴,“我现在……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成婚,哪来的情夫?”
“未婚夫婿也算夫婿的。”他拨开她的手,戏谑道,“妙观,我这般与你深夜相会,若是被别人看见,不是情夫是什么?嗯……姘头吗?还是顾公子说的什么……‘小三’?”
“燕之郁!”何妙观瞪他一眼,放松身子靠进他怀里,拿起话本,“既然你赶着要当不清不楚的人,我也不拦着你……现在,我要看书,你也找点事做吧。”
燕之郁见她躲闪,含笑凑近道:“妙观,我也想看,你念给我听。”
“才不给你看。”她将脸半埋在书页后,“你拿一本别的。”
燕之郁只好伸手向榻边的书堆里探去,指尖触到一本藏在话本下的硬册,他觉得奇怪,便抽出来。
竟是描绘夫妻房|事的册子,封面上的图画极是露骨直白。
燕之郁动作一僵,默然将书塞回去。
何妙观这才意识到他拿的是上回从顾蕙仙那借来的书。
“燕郎君……那个、那个是蕙仙落在这的。”何妙观心里一边对顾蕙仙说对不起,一边小声解释。
“哦。”燕之郁闻言,眸色暗沉下去。
他在长安呆那么久,自然知道高门嫁女的习俗。成婚前,会有教习嬷嬷送来这一类的图册,引导新妇知晓人事。顾蕙仙作为顾徊的妹妹,抱着什么样的意图把这些书放在这里,不言而喻。
想到不久后,何妙观和顾徊也将如此亲密,甚至孕育子嗣,心中的忮忌夹杂着恨意,让他不由收紧手臂。
不如明日就返回长安,永不再见这个玩弄他感情的人。
可转念一想,何妙观尚未过十七岁的生辰,陆黎的谶言便如同悬顶之剑一般,让他无法安心离去。
少年垂下眸,咬着下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个念头再度冒出来。
阻止这桩婚事。
“燕郎君,你在想些什么?”察觉到他情绪陡然低落,何妙观放下话本,伸手轻戳他的脸颊。
“我在想……”燕之郁抬起眸,摇曳的灯火映得他眼底情绪复杂难辨,“妙观,你们成婚以后,会想要孩子吗?”
“……啊?”何妙观彻底愣住,面色绯红,狠狠掐住他的脸,“燕之郁!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