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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将心向沟渠》

111. 误春

手腕上那圈热意是滚烫的,牢牢箍住了她,力道有些失了分寸的重。

相当矛盾的感觉。

她的手指沉沉垂着,懒倦倦的;偏偏皮肉底下是饱胀的、危险的热,一路噼啪着烧。

她试图动一动,手上的钳制便又紧一分。

祁悠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不对劲。

脉搏在他掌下突突地跳,也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他的,慌乱地应和着她的心跳。

周遭的声响都淡去了,只余下肌肤相贴处有些黏稠的厮磨。呼吸重了,腕上的热变得浑沌,带上了些许潮湿的汗意,像江南梅雨天,墙上沁出的水珠子,一点点洇开,逃不脱,也擦不掉。

程度又拿捏得刚刚好,只是潮湿的不舒服,再深一点,便要成为泥泞,陷进去,蒸腾出果子熟烂的气息。

他半晌不说话,她也不抬头。

手臂渐渐麻了,不是酸麻,是一种酥融的,快要失去自己的软。

“顾濯。”她闷闷地唤了一声,脸还埋在他肩膀处的衣料间。

“嗯。”

“你书掉了。”她小声作出无用的提醒。

声音带着被捂久了的、潮润的模糊。

他没有动。

.

傍晚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落在青石板上,碎开一道道湿漉漉的亮。给这过分静谧的午后收了个潦草的尾巴。

祁悠然像饱饮了酒醪,浑身上下晕乎乎的。

起身支起窗户,带着水汽的风便扑了进来,拂在脸上,有股子清薄的寒,总算缓解了面颊上久久不散的热意。

她望着窗外细密的雨丝,心里头转来转去的,却还是想起方才顾濯骤然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时的背影。

他还真是大方,将偌大一个、处处是他痕迹的书房,就这么直接留给她了。

四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和无处不在的、他的气息。

.

“晏川。”宋旻搁下朱笔,看着频频出神的顾濯,忍无可忍。

“方才议的事,你怎么看?”

“依律便是。”顾濯答得平稳。

“晚间的灯宴,你留下侍宴。”

顾濯抬眼:“臣恐要辜负陛下美意。”

“哦?”宋旻尾音微扬。

“臣与内子有约,”他躬身,“要陪她去西市看灯。”

宋旻看他,还是他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让人看得莫名火大。

“朕听闻,你近日与吏部几人走动颇勤。”

“臣问心无愧。”

“你也知道,镇国公近日弹劾你的折子,快堆成山了。”宋旻指尖轻点案几,“先前你还提着剑闯进他府里,你知道朕花了多少功夫为你平息事端吗?”

顾濯眼睫都未动一下,只淡淡道:“那便算了。”

“你说什么?”宋旻一怔,“你仕途不要了?”

“臣仔细想过,无事一身轻,正好多陪陪内子。”顾濯语气平静。

“你……”宋旻气结,竟被这软硬不吃的态度堵得说不出话。

“臣告退。”

顾濯转身离去,衣袂带风。不过片刻,他又折返。

“怎么,”宋旻冷笑,“后悔了?”

“听闻西域新贡螺子黛五盒,”顾濯神色如常,“臣想为内子求一盒。”

宋旻额角青筋一跳:“你给我滚!”

这一次,顾濯是真的走了。

“陛下。”内侍小心翼翼呈上瓷盏。

宋旻舀着碗中的酒酿圆子,目光掠过那叠弹劾奏章,最终只是嗤笑一声,随手将其拨到一旁。

开玩笑。

世间臣子千千万,像他表弟这么好用的牲口,万中无一。

这厮即便夫人跑了,都能连夜把公务处理得滴水不漏。

这等人才,他怎么可能放过他,让他去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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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然等在侯府外的柳树下,披着斗篷,整个人裹在毛茸茸的风领里。见他下了马车,也不说话,只伸手。

顾濯取出尚且温热的梅花糕,放在她掌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拆开油纸包,拈起一块送入口中,腮边微微鼓起,声音含混。

“不急。”他解下自己的鹤氅裹住她,“用过晚饭。”

“我今天收到白石和芸娘的信了,还有姜嬷嬷、魏芷。”她话变得多起来,声音轻快,“姜嬷嬷单独给你写了一封,也在我那儿,一会儿你同我去取。”

“好。”顾濯跟在她身后应着。

祁悠然忽地停步转身,险些撞进他怀里:“你今天很累吗?”

她仰起脸,细细端详他清隽的眉宇,不由得耷拉下嘴:“上元节拢共十日假期,我瞧着你是日日不得闲,便是这最后一日,也捞不着好生歇息。”

“无妨的。”他望进她眼里,声音低缓,“只是先前未能陪你去灯市。好在今日终能抽身。”

抄手游廊的拐角,祁悠然看着四下无人,便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轻轻推抵在柱子上,蹭了蹭他的胸膛。

“不去也没关系的。”她将他困在自己与柱子之间,仰起脸,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小声开口,“反正我今天,比昨天又要更喜欢你一点。”

说罢,她踮起脚尖,意图分明。而他像是早已洞悉,从善如流地俯下身。

她因他默契的顺从忍不住笑了,飞快地在他唇上印一下。

“要去的。”他揽在她背后的手微微收紧,气息更深地探入、纠缠。

是理直气壮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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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市游人如织。

顾濯握住祁悠然冰凉的手指,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两人交握的手。

“听说今年的灯市延到了宣德门。”他袖中暖融融的,祁悠然红了脸。

顾濯点了点头:“是比往年更盛大些。”

祁悠然很快被一个卖琉璃盏的摊子吸引,她拿着盏子在手里把玩,舍不得放下。

“喜欢就买。”顾濯已经掏出钱袋。

她忽然起了顽心,指着不远处一个狰狞的鬼面具:“那个也要。”

“好。”

待他付完钱转身,祁悠然已将那张狰狞的面具扣在脸上,猛地凑近他,“哇”了一声。

顾濯无奈看她。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祁悠然有些失望,自己倒先撑不住笑了。

灯棚下,五彩光影流转,映得她侧脸轮廓更加柔和。

她仰头看得专注,嘴里絮絮地点评着灯上绘的才子佳人故事。他却并不看灯。

走到猜灯谜的摊子前,她忽然回头,眼睛比满街花灯还亮:“顾濯,你瞧,那盏灯好大呀。”

一盏极大的走马灯,悬在最高处,绘着八仙过海,需人踩着梯子去摘。

他这样清冷的人,竟真挽了衣袖去够。底下人群起哄,他耳根泛红,却稳稳提着灯下来,递到她手里。

她羞得抬不起头,手指倒是将灯柄握得紧紧的。灯火在她颊上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色,不知是灯映的,还是心底透上来的。

.

看到莲花灯,祁悠然眼睛又是一亮,她将手上的灯柄递过去:“你且替我拿稳了,我去去就回!”

说罢,像只小蝴蝶似的钻入人群。

顾濯便真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左手提着走马灯,右手拎着她方才买下的各色零碎。

他这般清贵的人物,此刻却像个移动的货架,引得路人侧目,他却浑不在意,只耐心地等着她。

眼神不经意间,被旁边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吸引了。

玉兰花苞形状的白色绒花,素净温婉,跟先前七夕她看中的那朵很像。

“公子好眼力,可要给心爱的姑娘买一朵?”小贩惯会看人脸色,堆着笑问。

他点头,指了指那朵绒花。

“娘,我要那个!”一个总角孩童,穿着簇新的宝蓝袄子,胖乎乎的手指也径直戳向那朵玉兰。

小贩左右为难。

顾濯竟真与那半大的孩子较上了劲。

“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他垂着眼,看着那还没摊子高的孩童,神色是惯常的清淡。

孩童哪里懂这些,只觉这大人不肯相让,小嘴一扁,眼圈立刻红了。

身旁的妇人面露尴尬,低声哄着。

“我要!是我先要的!”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豆子似的往下滚。

顾濯甚至连看都未多看那哭闹的孩童一眼,只从荷包里取出块碎银,搁在摊上:“够么?”

银子,有时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效力。

小贩讪讪地取了那朵玉兰,递与他。

那孩子哭得更凶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好烦。

吵得他耳朵疼。

“呀,这是怎么了?”祁悠然捧着莲花灯赶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的侯爷手持一朵绒花,面色清寒如常,身边却是哭闹的孩童与尴尬的妇人。

她瞬间明白了七八分。忍俊不禁地蹲下身,从袖中摸出一颗松子糖,塞进孩童嘴里:“不哭了,不哭了,姐姐给你糖吃。”

看着那孩子抽抽噎噎地被妇人牵走,她站起身,戳了戳身边的人:“侯爷好大的威风,跟个奶娃娃抢东西。”

他不答,只抬手,将那朵玉兰,仔细地簪入她的云鬓。

祁悠然怔愣一瞬,随即,眼底的笑意漫上来。

她弯着眼睛将松子糖塞进他嘴里:“喏,你也有。”

.

夜色渐深,喧嚣渐渐平息,只余下灯笼在廊下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回到院子,祁悠然在屋子里转悠,挑剔着地方安置她那些零碎的战利品。

她把琉璃盏摆上博古架,满意地看着这抹新添的亮色:“姜嬷嬷的信我好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了,你去找找看?”

顾濯应了一声,身形却未动。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想起在河畔放莲花灯时,她带着伤感却依旧明媚的脸庞。

像是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或是祈望着什么渺茫的缘分。

她将莲花灯轻轻推出去,晚风拂过额发,眼里汪着水光。

光晃晃荡荡的,倒被点成了落入她眼底的星子。

他不太会安慰她,只能依葫芦画瓢,拿出油纸包着的松子糖,笨拙地塞进她嘴里。

糖是甜的,总能压一压心头的苦罢?

顾濯回过神,走到榻边,目光扫过小几,却顿住了。

“你找到了吗?”祁悠然在博古架那头问,正摆弄着一个泥人。

半天没有回答。

她有些奇怪,走过去时,却见顾濯正捧着一本册子,似是在发呆,连她靠近都未曾察觉。烛光跳跃,映得他侧脸线条有些紧绷,耳根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她好奇地凑过去,目光落在书页上,只一眼,便红了脸。

是前些日子秦筠一并塞给她的避火图,她忘记放好了。

她下意识地想夺,指尖刚触到书页,他却仿佛骤然惊醒,“啪”地一声将册子合拢。

空气仿佛凝住了,只听得见彼此有些乱的呼吸声。

她收敛心神,偷眼看向顾濯,见他喉结微动,脸上也浮起一层罕见的薄红,在灯下看得分明。

他的指尖按在书封上,用力到泛白,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烛火爆了个灯花。

她心一横,想着反正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索性……她伸出指尖,带着些微的颤抖,轻轻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绕了一绕。

顾濯整个人僵住。

“你……”他倒是语无伦次起来,“你早些休息。”

说罢,再一次落荒而逃。

祁悠然眨了眨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望了望空荡荡的门口。

难道他……不行?

可她之前那一刀,明明捅的是后背,并未伤及要害呀?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

天转暖了些。

顾濯却总是避着她。三餐都用得潦草,筷子一搁便往书房里躲,只拿公务作幌子。从前,他总爱在无人处揽着她,细细地吻,如今,连指尖的触碰都变得吝啬,稍触即分。

起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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