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离开
顾言念却顾不得疼,一手撑着床沿勉强坐直,呼吸有些发乱:“我得回去。”
她说得又急又快,嗓子却沙得厉害,尾音微微发颤:“明儿一早若不在府里,我阿耶那边……阿娘那边……”
她从小到大挨罚挨打挨骂都不在话下,可若因此让顾家在外人面前折了礼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霍廷澜原本还要再数落她几句,被她这一急,眉头也不由得皱紧了些:“你急也不差这半盏茶时辰。”
“怎么不差?”
顾言念抬眼,眼底仍有些发白,却已压着惊慌咬字,“长安到这山腰,快马也得一个来时辰。再耽搁下去,天一放亮,我连从后门摸回家的功夫都没。”
说到这里,她索性把话挑明:“澜澜,你叫人给我备一匹快马。我如今伤着手脚不便,自己骑得慢些也罢,总要先赶回去再说。”
霍廷澜冷笑一声:“你如今这副模样,还想骑马?”
她眼神在顾言念脚踝上扫了一圈,那里包得严严实实,连绵绷都微微渗出一点潮色:“别说你的脚,再说你是个女郎。大半夜独自骑马往城里跑,传出去像什么话?”
顾言念被她一呛,心里也是明白这些理的,只是被“明早上门谢情面”那几句话一搅,满脑子只剩“赶回去”三个字,根本顾不得多想。
她抿着唇不作声,只转过脸去看窗纸,外头枣树影子摇摇晃晃,灯火映得纸上一团昏黄。
若是往常,她大约要同霍廷澜斗上两句嘴,此刻却只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很,连开口的力气都懒得使。
屋里静了一瞬。
霍廷澜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见她眼底那点惊慌并非作伪,叹了口气:“算了。”
她把茶盏往几上一搁,站起身来:“骑马是断然不成。”
“你且歇一歇,我叫人备车——我的马车停在山脚,路上又换过一次。让庄头先把车调上来,你坐车回去,我随你一道进城。”
顾言念抬头:“你也回?”
“自然。”霍廷澜道,“你一个人半夜回去,路上万一再撞着什么人,我可就不安心了。”
反正她自己一个人来夜猎也很是无趣,也没什么收获,还不如就回去了罢。
顾言念心里一松,说不清是轻松还是酸涩,只低声道:“又要麻烦你。”
“少来,客气什么?”
霍廷澜挑挑眉,又唤人进来吩咐:“阿莘,你去叫庄头备车,就说本姑娘要连夜回城。再叫两个机警的小厮随行,手脚麻利的。灯笼多提几盏,路不好走。”
阿莘忙应了出去,脚步声渐远。
顾言念心里那股紧绷的弦这才稍稍缓了些,松下来的时候,方才一路忍着的疲惫便一齐涌上来,肩膀不自觉地往下塌了塌。
霍廷澜看在眼里,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朝东厢方向略略一抬下巴:“倒是这庄子里,还躺着一个大活人呢。”
顾言念眼下脑子里乱得很,事情都堆在一处过来,倒叫她忘了那仍旧昏迷不醒的王伯很。
那人如今应当还在昏睡,背上的箭毒虽解,可到底伤得重,阿莘说还得熬两日药汤才见分晓。
她咬了咬唇:“……那他怎么办?”
这里想来是英国公府的资产,可她要不要跟霍廷澜说王伯衡也是英国公府的府兵呢?
要是真说了,霍廷澜会不会去问霍廷泽?霍廷泽不就知道了吗?
就算霍廷澜不会同别人提起,顾言念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温玉这个人的存在。
心里越想越烦,一时间也拿不下注意,可又不能将人一道带回顾府去......
慢着!带回顾府?
想到这里,顾言念挑挑眉。
那个郎君一个人孤身在外,大老远从安南来这里,要是真的没了踪影,想必也不会有谁要找他,只当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死了。
她要是把他收成侍卫、或者小厮关在自家小院子里,谁还能管得了她?
如果真能这般.......就算往后她嫁了人,他也能陪在她身边,什么时候陪她解解闷过过招也是好的。
霍廷澜瞧着她,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终于想起你东厢那位了?”
顾言念被说得脸上一烫。
她偏过头去,硬着头皮道:“总不能真把人扔在这儿不管罢。他伤是因我而起,又被你们救回来,我总要有个交代。”
“交代自然会有。”
霍廷澜见她这样,反倒懒得再刻意挑她,只把话说得利落些:“你且放心,明儿个我就把他扔到信得过的佃户那里去,叫他们好生照看,等人熬过这两日,伤稳了,再让庄头寻辆车送他下山。”
她停了一停,语气平平道:“盘缠、药钱、住处,我们这里都会预备妥当。给他几两银子,让他自去寻个落脚之处,往后再要怎样,便不关你事了。”
“几两银子?”顾言念微微蹙眉。
这怎么够?
“我的好妹妹,几两银子已经尽够了。”
霍廷澜也晓得顾言念在想什么,她劝道:“你也很该晓得,那样的人,平日里同我们见面都不配,更不要说别的了。”
顾言念被这句话噎得胸口一闷。
她知霍廷澜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偏偏每个字都像砸在心上。先前那些鬼主意,被这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登时熄了火。
她垂了垂睫,指尖在被面上缓缓抹了一下,像是把那点不合礼法的心思也一并抹去,片刻,才轻轻道了一声:“……罢了。”
“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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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长安城内,顾府,湘竹院。
天光才蒙蒙亮,院中竹影已在晨风里微微摇动。
几竿修竹紧贴着粉墙而立,竹叶新抽,带着一层柔嫩的浅绿,露珠在叶尖上滚着,偶然一滴落下,打在青砖石缝里,溅起极细碎的一点水花。
院门半掩,门枋上悬的那只小铜铃被风一荡一荡,轻轻相撞,发出极细的清响,仿佛怕惊了院里的人,只肯在耳畔打个转便匿了声音。
屋里灯尚未熄,一盏宫灯罩着温黄的光,映得帘影朦胧。
阿九正守在内室炕沿边,一身月白小襦,鬓边有几缕碎发被熬夜的汗汽熏得微微卷起。
她抱着个小暖手炉,炉上雕着两枝折梅,早被她捂得发热,却一点也不觉烫,只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又松。
她时不时朝门口瞥一眼,眼皮又肿又红,分不清是夜里哭肿的,还是困出的。
屋角的小炭盆里还剩一点火星儿,红不红、灭不灭地熬着气儿,偶尔发出“啪”的一声。
小槐在旁边守着梳妆案,一双手却没闲着,替顾言念早早备好的一应脂粉首饰又细细理了一遍。
她比阿九年纪略长,往日里更坐的住些,眼下却也稳不住,时不时去挪窗纸的一角,看外头天色。
“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