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番外三 井家女:空庭素影[番外]
井白记得,她八岁那年,母亲将她揽在怀中,告诉她,她将来要嫁给一个人。
那人是谁?她懵懂地问。
母亲便悄悄指给她看。
在祖父的书斋外,隔着一丛翠竹,她窥见一个男孩的身影,正襟危坐,听着祖父讲书。
他比她想象的要瘦小些,侧脸在竹影里显得有些单薄。
她还太小,尚不懂得分辨美丑,只模糊觉得,男孩瞧着……有点可怜。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八岁孩童的世界,装不下太多沉重。
她的生活并未因这桩婚约有丝毫改变,依旧是世家贵女按部就班的轨迹:读书、习字、学琴、作画。
偶尔,跟随母亲乘坐青帏小车,穿梭于苏州城的深巷府邸之间,赴一场场花宴、诗会,车窗帷幔掀起的一角,能瞥见外面市井的鲜活光影,那是与她所处的精致牢笼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这样,时光悄无声息地滑过两年。
那男孩要离开了,去往遥远的京城,井家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她一同带去。
母亲这次说得更为直白:“白儿,你日后,是要做皇后的。”
皇后?那是什么?她仰起脸问。
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轻轻道:“皇后,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的女人……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男孩。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自己将来便会成为那样的人?她心里并无多少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既然生来如此,那便去做吧。她平静地想。
父亲带着她和那个男孩,一路北上,抵达了陌生的京城。
她住进了京中的井府,而那男孩,则被送入了那座红墙黄瓦的深宫,自那以后,她便再未见过他。
其实,原本在苏州时,她也几乎见不到他。
但因着未来皇后的身份,府中上下,连同父母在内,看待她的眼神都变了,恭敬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揣度,亲近里混入了难以言说的算计。
她开始被教导如何做一个皇后。
她博览群书,也不免读到史书中那些关于外戚的篇章,权势煊赫,转眼成空;家族兴衰,系于一人……
可这些朦胧的思绪,她谁也没有告诉。
因为她渐渐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父亲、母亲,似乎也不再仅仅是她的父母,更像是她不能诉说的存在。
总之,她开始觉得,身边熙熙攘攘,自己却仿佛孑然一身。
十四岁那年,祖父亲自来了京城。
不久后,那个男孩,不,如今已是少年亲王宁宴和,也被祖父从宫中接了出来,住进了井府。
一时间,整个井府都开始围着他转,连同她,也被绑在他身上。
她曾悄悄望见过他几次。
他身量长高了许多,已有了少年的挺拔轮廓,只是眉宇间总萦绕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眼神深处是与她记忆中如出一辙的,可怜。
那日,她又见他独自走过庭院。
还是很可怜。
她做了人生中第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去求见父母:“女儿……想为他弹一曲琴。”
父亲愕然,审视她良久,终究还是去禀告了祖父。
祖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语气莫测:“少年夫妻,总需有些情分才好。”
于是,在那处僻静的高阁上,她焚香净手,为他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琴音淙淙,她不知他是否能听懂曲中寻觅知音之意,她只是想,他此刻定然在为那位生死未卜的姐姐伤心。
曲终,她悄悄抬眼,望见楼下树影里他驻足聆听的身影,目光隔空,有刹那的交汇。
她很快抱着琴,隐入了阁内深处。
后来,母亲欣喜地告诉她,庆王殿下决定在登基大典上,便正式册封她为皇后。
母亲说,这是殿下心里有她的证明。
她静静地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她对自己说,既然如此,那便努力做好这个皇后吧,日后……好好陪在他身边。
登基那日,她盛装以待,等待着母仪天下的时刻。
等来的却是天地翻覆。
清晨祖父出门时,尚且胸有沟壑,傍晚归来,却已是面如死灰。
母亲哭着冲进来,抱住她:“完了!白儿,我们井家完了!”
果然,雷霆之怒顷刻而至。
所有参与谋逆的井家男丁,包括她的父亲,悉数被定罪,抄斩。
女眷虽得保全性命,却瞬间从云端跌落,往日煊赫,烟消云散。
庞大的井家,转瞬之间,只剩下被囚于府中的祖父,以及她这个的“皇后”。
第二天,祖父也走了,饮下一杯毒酒。
诺大的井家,真的只剩下她了。
她被人引至庆王府,听着宣旨太监道:她被册封为昭熙皇后,尊荣加身,特许她日后可自行婚配,无论所出,子女皆可承袭庆王爵位。
那个少年,用他最惨烈的方式,登基,又退场,却在临死前,为她这个妻子,铺好了一条看似尊荣无比的活路。
她穿着皇后的大礼服,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