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番外八 玉娘:如砥如砺[番外]
玉娘的名字,像一株无名小草,轻贱,却顽强。
她原是官家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最大的念想,不过是熬到年纪,主子开恩,放出去,做一回自己的主。
至于“玉娘”这带着几分怜爱意味的称呼,不过是主子一时兴起的赏赐,当不得真。
谁曾想,命运的风毫无征兆地吹向了她这棵小草。
帝王偶然一瞥,竟将她这微末之人迎进了宫,更一路册封至贵妃,连她自己都觉得恍惚,如同踩在云端,脚下是万丈深渊,步步惊心。
她从不敢细想帝王那几分垂怜里有几分真意,情爱于她,是深宫岁月里最不值钱,也最不可靠的装点。
她不信那九五之尊会真心爱慕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即便有,那点微末的爱慕,在皇权与岁月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她只是本分地做好玉贵妃,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如同她当年做好一个丫鬟。
奇怪的是,她越是这般淡然,帝王的恩宠反而愈发稳固。
直到她生下了宁令仪。
怀抱着那个柔软的生命,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仅仅是为自己,她的生命有了更沉重的锚,也更明亮的灯。
她不曾读过多少“为母则刚”的大道理,但她知道,她要让她的女儿,在这吃人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并且是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她成了这深宫里最古怪的女人。
别的妃嫔教女儿如何讨好父皇,如何争宠,如何谋取利益。
她却反其道而行。
她托人悄悄从宫外带来寻常的稻、黍、稷、麦、菽,指着它们告诉女儿,这是天下大多数人活命的根本;她给她讲市井街巷的趣闻,让她知道宫墙之外是另一番鲜活的人间。
她更是用最朴素的话语,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何为善,何为恶。她不让女儿只记得自己是公主,她要她首先知道,她是“宁令仪”。
于是,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竟养出了一位识得五谷、明辨是非、心有丘壑的公主。
皇帝对她们母女的偏爱,或许正源于此。
在无数谄媚、算计、空洞的面孔中,这对母女显得如此真实,玉贵妃从不解释,她只是静静地,滋养着女儿的心性。
她原以为,女儿会像史上大多数公主一样,择婿、出嫁,在史书上留下寥寥几笔。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令仪会踏着烽火与白骨,开创一个崭新的王朝,成为御极天下的皇帝。
那日,宁令仪竟提出要册封她为皇帝。
玉太后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傻孩子,我本就是先皇的妃嫔,名分早定。此举于礼不合,更会为你招来无数非议,徒增事端。你如今朝局初定,万不可如此。”
“可是母后,若无您当日教诲,岂有儿臣今日?”宁令仪语气急切。
玉太后伸出手,轻轻抚过女儿的脸。
“史书虚名,于我何加焉?”她微微地笑了,“你已御极天下,更立了令瑶为皇太妹。这天下的女子,自会以你们姐妹为榜样,看到前路并非只有一条,这比给我任何尊号都强。”
宁令仪却不愿,她想给母亲最好的一切。
她看着女儿眼中翻涌的情绪,终是放柔了声音,说出了心底最深的话:“有你,才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
她依旧是那个玉娘,不曾迷失于贵妃、太后的尊荣。她深谙在这世间,无论是为奴,还是为妃,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而她此生最成功的,不是位份,不是尊荣,而是她的女儿——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接下来的岁月里,她看着女儿在朝堂上挥斥方遒,也看着她深夜批阅奏折时眉宇间的疲惫。
她为她骄傲,也为她心疼。
她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的仪儿,从那个在她怀中咿呀学语的婴孩,到那个君临天下的女帝,直至她生命的终点。
太初二十五年,宁令仪去了。
五十二岁,对于一位帝王,尤其是她这样一位开国君主,太早了。
七十多岁的玉太后,穿着一身素缟,坐在雪晗殿内。
她看着榻上女儿平静的容颜,白发竟已比自己还要多,她怔怔地坐着,只是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
思绪飘忽着,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些女儿从不曾细说的十年征战岁月。
是了,那些冰河饮马,那些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