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登基
南归的路,漫长又沉默。
拓跋弘被囚在一辆加固的马车里,车窗封死,只留几条缝隙透气。
车外是得胜还朝的南朝军队,蹄声、脚步声、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呀声,混杂着士卒们劫后余生的低语,一刻不停地灌入他的耳中。
他以为,宁令仪很快就会来见他。
毕竟,他是北朔的可汗,是与她缠斗了这么多年,几乎将南朝拖垮的生死大敌。
如今他成了她的阶下囚,她难道不想来看看他狼狈的模样?不想亲口问问他是否服输?甚至……或许,她心中也存着几分对他这个对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为此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她会以何种姿态出现?是带着胜利者的矜持与怜悯,还是依旧那般沉静如水,仿佛他只是她棋盘上一枚已然被吃掉的棋子?
他又该如何应对?是维持可汗最后的尊严,冷嘲热讽?还是坦然承认失败,或许还能换来几分尊重?
他甚至在脑海中预演了对话,将她的问题,自己的回答,反复推敲。
然而,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
大军迤逦南行,除了定时送饭食和清倒秽物的兵卒,没有任何人靠近这辆囚车。
宁令仪仿佛彻底遗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这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比预想中的羞辱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拓跋弘,纵横漠北,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即便成了俘虏,也该是值得敌方君主郑重对待的重要人物。
可宁令仪,竟连看他一眼都懒得?
一种荒谬的情绪在他胸中淤积。
他像一头被拔去了利齿和爪牙的雄狮,困在笼中,而那个驯兽师,却连瞥一眼笼子的兴趣都欠奉。
他不甘心!明明,明明,他是她的未婚夫婿......
队伍终于抵达了南朝京师。
他被秘密押解入城,关进了一处高楼。
楼宇轩敞,陈设甚至称得上雅致,推开窗,能望见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屋顶,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光泽,远处有钟鼓声传来,庄严肃穆。
这里是皇宫。
他认出了这片建筑的规制。
可她依旧没有来。
看守他的人沉默而规矩,除了必要的交流,从不多言,他从他们偶尔的交谈碎片中,捕捉着外界的讯息。
然后,他听到了那个消息。
看守的士兵在换岗时,低声交谈,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听说了吗?陛下要登基了!”
“是啊!总算等到这一天了!灭了西羌,擒了北朔可汗,打得北朔割地求和,咱们的版图快翻了一倍!这等不世之功,早该正位九五了!”
“天下太平了,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拓跋弘站在窗边,身影僵住。
宁令仪,要登基了。
是了,她如今声望之隆,功业之盛,南朝开国以来,恐怕无人能及。
西羌已成历史,北朔在他被俘新汗求和之后,也暂时失去了南下的能力。持续多年的战乱终于平息,百姓渴望安定,朝臣需要一个强大的象征来凝聚人心。
她已走到了权力的最巅峰,再也无人能制约她,也再无理由推拒那顶皇冠。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那些设想,是何等的可笑。
在宁令仪眼中,他或许早已不是一个值得在意的对手,而仅仅是她辉煌功业的一个注脚,一个用来彰显她胜利的战利品。
在她即将开启的全新篇章里,他连一个值得特意提及的障碍都算不上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寥,席卷了他。
她竟然忘了他吗?
*
元月初一,吉,宜登基。
京城内外,旌旗招展,万象更新,持续多年的战争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一种蓬勃而充满希望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含元殿前,百官着崭新朝服,按品阶肃立,勋贵、宗室、各国使节,皆屏息凝神。
钟鼓齐鸣,雅乐奏响。
宁令仪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踏上御道,走向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场合,穿上这身象征帝王权威的龙袍。玄衣纁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绣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庄重繁复,华贵无比。
她的步伐沉稳,目光平视前方,穿过无数目光,最终,稳稳地坐上了那曾经染满弟弟鲜血,也承载着无数野心的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响彻云霄,震动着宫殿的梁柱。
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摄政公主宁令仪,而是皇帝,是这个庞大帝国名正言顺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诏曰:
“朕承天命,御极万方,今开国立朝,混一宇内,无复南朝、北朔、西羌之分。国号曰新,纪元太初。自太初元年始,与天下更始,休养民力,诏令天下赋税,减半三载!”
旨意一出,殿内群臣面面相觑,皆面露惊疑。
改易国号,实乃翻天覆地之举。然众人转念思及新帝赫赫武功:结束百年纷争,一统南朝北朔西羌,开创这万里江山,如此不世功业,确需鼎革立新,方能匹配。
一念及此,那惊疑便化作心潮澎湃,尽皆垂首,由衷拜服。
消息传出宫外,更是万民欢腾!减税三年,这对于被战争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典!
“另,开太初元年恩科,广纳天下贤才,朕将亲自主持,遴选栋梁,共治盛世!”
这道旨意,给了天下读书人无限的期盼。
“赏赐群臣,三军将士,依功绩各有封赏,普天同庆!”
一系列安定人心的举措颁布后,宁令仪微微停顿。
殿内的气氛依旧热烈,但一些敏锐的臣子隐隐感觉到,皇帝似乎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宁令仪的声音再次响起:“新朝肇建,气象维新。为示与旧弊彻底割裂,前朝宗室爵位,自即日起,更易为前朝遗爵,普降一等承袭。”
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宗室的脸色微微变了。
但这还没完。
宁令仪继续道:“所有前朝遗爵,世袭递降。亲王之子袭郡王,郡王之子袭国公……以此类推,三代之后,爵位自动终止,子孙编入民籍,与庶民无异。”
“嗡!”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