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亲疏之月
臧道只身前往私牢,听下人描述,里头关着号厉害人物,可以一敌十,壮得像熊,极其危险。
还未入内,他便听到一阵咆哮,难以想象这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入口漆黑,里面莫名的安静,只有些窸窸窣窣声,想必里头那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看来所言非虚。”
臧道手举火把进入私牢,将沿途每一盏灯都点亮,点到第十三盏时刚要转头,一双猩红的双目突然降临在他面前。
隔着铁栏,他被吓得眉毛狂跳,戒备地后退半步。
借着火光,臧道终于得见真人,那人身上缠满了碗口粗的铁链,衣冠华服尽数撕裂,微微弯曲的铁栏四周有清晰的血迹,头破血流的模样无声的诉说着他的能力。
这幅模样同方才宴会上简直大相径庭,臧道歪头打量着罗凛,突然笑了,伸出手腕对比着那几根弯曲的铁栏,几乎一样粗细。
他看向喘着粗气的罗凛,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罗凛一言不发,警惕的盯着他,猜测他的意图,判断他地攻击力,甚至已经将视线瞄准他脆弱的颈部,哪怕只剩一口牙,罗凛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咬死这个人。
臧道敏锐察觉到罗凛的视线,立马举起双手,投降道:“英雄,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见罗凛没反应,臧道解释道:“我只是来问你些跟郡主有关地问题,不必惊慌。”
罗凛一听“郡主”二字,眼里的杀意瞬间转变为惊慌,忙问道:“郡主!郡主怎么样!”
提郡主果然有用,臧道暗暗松了口气,安抚道:“郡主已无大碍,只是凶手还未找到,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郡主没事?真的没事,没事了……”罗凛喃喃自语像是信了,然而下一刻他却突然变脸,凶神恶煞的撞向铁栏嘶吼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我才不信你们!你们都骗我,是骗我的!”
臧道闭上双眼默默后退两步,待罗凛情绪缓和一些,继续安抚道:“如果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放你去找郡主。”
罗凛猛的凑近臧道,双眼死死盯住他道:“真的?”
“骗你阳痿。”臧道竖起三根指头发誓道。
“……你问吧。”
“好,第一个问题,郡主可喜爱男人着女装?”
罗凛皱着眉头看向臧道,难掩嫌恶之情,但自己已然答应了他,便得好好回答,于是思索再三道:“不喜欢,没见过。”
“第二个,郡主亲近之人都有谁。”
“佩儿姐姐、燕儿姐姐、我。”
“第三个问题,郡主可有什么相好?”
这个问题像是激怒了罗凛,他咬牙切齿道:“没有没有!你们这些讨厌的家伙,郡主才不会跟你们在一起!”
“停停停,到底有没有。”
罗凛气急了,但思来想去还是坦白道:“有一个叫‘姑爷’的讨人厌的家伙。”
“除此之外再没了?”
“是。你好烦啊!”罗凛不耐烦道。
臧道见状再次举起双手道:“放心,我言出必行,现在就放你出来。”
他掏出钥匙利落打开牢门,此时罗凛身上还剩最后一道枷锁,像蓄势待发的野兽,死死盯着臧道。
臧道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得转过去啊,锁在后面,你一直盯着我我没法给你开锁。”
罗凛时刻警惕着,思虑良久才缓缓转过身去,就在钥匙插进锁孔的一瞬间,臧道抄起火把,瞄准穴位,猛击罗凛后脑,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罗凛毫无防备,僵硬着转头瞪了眼臧道便轰然倒下,脑后头发被烧断数根。
“我会说到做到,但没说要在你清醒的时候放了你啊。”,臧道甩了甩火把,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最后一道锁打开,在地上留了几个大字,又把钥匙塞进罗凛手中才大步离开,一路上的护卫都被他清走,毕竟待会儿“野兽出笼”不知道要发什么疯。
千里撼梳洗一番,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白帝媐见其安然无事松了口气,闲谈道:“你真是把我吓得不轻,最近得罪了什么人,竟被下毒?”
“这不是常有的事么,不必大惊小怪。”
“常有的事?”
白帝媐掰开手指根根细数道:“帝王之孙、当朝金安郡主、下任湘亭侯,四家之一准家主,御史台监察御史……这么多名头,的确值得一杀。”
“停,可别挖苦我了,”千里撼一把堵住她的嘴道,“你再念叨就把咱俩辈分念出来了,我可不想管比自己小的人叫姑姑。”
“你想叫我还愿意让你叫呢,”白帝媐贴心地替千里撼掖了掖被子道,“既然毫无头绪就歇着吧,不过你可有怀疑之人?”
千里撼转了转眼珠,滴水不漏,“那可太多了。”
“真会给我找麻烦。哦,忘记告诉你,你那侍卫已经被我关押。”
“侍卫?关押!”
她口中的侍卫是罗凛吧,千里撼顿时仰卧起坐道:“他不是凶手,你没对他用刑吧?”
“暂时还没,不过,”白帝媐冷笑道,“为了制住他我可折了不少人,你打算怎么赔我?”
千里撼这才松了口气,闭眼解释道:“他脑子不太好,身体也受过重伤,估摸是吓到了。”
白帝媐撩起她一缕发丝捻在指尖,狐疑道:“一个侍卫,脑子不好,还受过重伤?那你留他在身边做什么。”
“……我用惯了。”
“不对吧,”白帝媐勾起唇角,漫不经心道,“我瞧他那身形样貌,衣着打扮,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是侍卫啊?”
“行了行了,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还不懂么。”千里撼懒得同她纠缠,顺着其话茬说了下去。
门外有人来报,打断二人道:“启禀公主,楚先生求见。”
白帝媐转头瞧了眼千里撼,道:“叫他进来吧。”
“是。”
臧道并非只身前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千里撼见其身后女子,神情缓和许多,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其过来,道:“小薇,吓坏了吧。”
小薇双目噙满泪水,小跑至千里撼床前嗔泣道:“郡主可吓死奴婢了!”
“可是查到什么了?”白帝媐问道。
臧道躬身行礼,道:“回禀公主,臣已查明真相,真凶也已带来。”
“什么?”
白帝媐怔愣片刻,旋即下令道:“来人,将这婢女拿下!”
千里撼见状出言阻拦,道:“公主这是何意?”
几名宫人冲进屋内一把将小薇按倒在地,其速度之快连千里撼都没反应过来,方才那只被小薇抓着地手还悬在半空。
白帝媐将那只手接过拍了拍,道:“听楚先生说说吧,他不会错的。”
千里撼从善如流,看向臧道,静待他表演。
“臣方才推测今日宴会之中仅有八人具备作案时间,作案者需得从早到晚都跟郡主待在一起,且身份低微易于伪装,具备接触郡主饮食的机会。宴会之上能做到这几点的人有很多,但就在刚刚我从海太医那儿得到了条不一样的消息。”
臧道抬头看了眼千里撼,露出一抹奇怪笑容,随后低头看向小薇,瑞凤半阖,寒光尽露,道:“太医说昙花此毒要下两次,两次之中需间隔一日,否则不足以致命。这样一来嫌疑人便只有两个了,你说对吗?”
小薇满脸不可置信,虽被宫人按着,但仍挣扎求饶,看向千里撼道:“郡主,奴婢是冤枉的!若真如他所言那为什么不怀疑罗凛,奴婢对郡主忠心耿耿,无冤无仇,又怎会下毒!更何况还是在公主府下毒!”
“是啊,起先我也想不通,所以才把你忘了。不过在屋外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想通了,”臧道走到小薇身旁,一脚踩到他腰上道,“主子生死未卜,身为下人却丝毫不急。你的伪装实在不入流,叫人一眼就能看破。我问你,金安郡主究竟是何缘由,会叫一个男人扮上女装,来做自己的女使呢?”
“男人?”,白帝媐皱眉看向千里撼。
千里撼同样诧异,神情严肃,难掩怒气,看着小薇一字一句道:“你是、男人!”
臧道腿上使力,下一刻小薇便发出哀号,正是男人声音。
见难逃一死,小薇双唇紧闭准备咬破舌尖,但被臧道识破,一脚踹其下巴上。他被踹得头昏脑涨,整个人偏过头去,宫人见机,利落卸了他的下巴,往其口中塞入一团布条。
白帝媐冷声下令道:“既如此,拉下去审吧。”
千里撼点了点头,附和道:“只怕他骨头硬不肯说呢。不过我知道有种刑罚能叫人生不如死,据传是源自于……”
“不必,”白帝媐打断她道,“楚先生乃是鸾城酷吏楚函香之子,最擅刑训逼供,不出半柱香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哦。”
千里撼窝回被子,她本想出点儿损招儿,没想到白帝媐这儿竟有这样的人才,有意思。
半柱香后果然有人来报,道:“启禀公主,认罪书在此,请公主过目。”
千里撼问道:“楚先生呢?”
“楚先生说自己衣着污秽不便面见二位,命小人将认罪书呈上后就去沐浴了。”
白帝媐不露声色的瞥了眼千里撼,道:“念念吧。”
“是。流云,原骷爵杀手,后因骷爵覆灭被辗转贩卖至珍马行。六十七日前被一贵客拍下,后跟随其左右,被赐名流云,居住于曲江舫。四十日前男扮女装,经由兰溪轩买入府中成为婢女,再经辗转被安插于……”
“够了!”,千里撼突然出声打断那人,厉声阻止道。
白帝媐秀眉一挑,歪了歪头看向千里撼,一言不发,“兰溪轩”三字一出就注定此事不会简单,她正等着看笑话呢。
千里撼默默起身,扯着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提醒白帝媐道:“公主,再查下去便是臣的家事了。”
闻言,白帝媐并不作声,只同其对视。良久,白帝媐轻笑一下,似是妥协道:“琼林所言极是,既是家事本宫自然不便插手,这人你就带走吧。”
“多谢公主,”千里撼翻身下床,将认罪书收好道,“这一夜发生许多,十分叨扰,多谢公主好意。”
白帝媐坐在榻上神情淡然,似笑非笑道:“来人,备车马,送金安郡主!”
“不必麻烦,我带了车马。”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刚巧碰上匆匆赶来的罗凛,千里撼眉头一跳,从牙缝儿中挤出几个字,道:“谁打你了!”
罗凛见千里撼完好如初,双目放光,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呵呵道:“没人打,我自己撞的,嘿嘿。”
千里撼顿时有些自责,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露出笑容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们回家吧。”
“好!”
二人带上半死不活的流云快步走出公主府,钻进马车。
不过片刻,马匹突然停下,发出阵阵嘶鸣。一抹熟悉身影停在车前,千里撼见状撩开帘子,神色淡淡道:“楚先生这是沐浴完了?”
“正是,否则怎敢来见郡主。”
罗凛一听见臧道声音,咬牙切齿地探出头去,像要咬人。
千里撼费力地将罗凛脑袋按了回去,舒了口气道:“我想楚先生到此,并非是来叫我看新衣服的吧,有事不妨直说。”
“在下有一事想不通。”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