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菩萨和恶灵
西疆的风,带着沙砾和血腥气,日夜不停地吹拂着一座刚被攻克的羌人营寨。
残破的毡帐仍在冒烟,地上随处可见散落的兵器和凝固的暗红。
王猛子按刀立于营中空地,甲胄上溅满血污,脸上横亘着一道新添的疤痕,更添几分狰狞。
他面前,跪着一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西羌部落首领。
此人虽败被擒,却兀自昂着头,眼中怨毒,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羌语厉声咒骂。
“宁令仪!不过是个靠身子换江山的贱婢!”
“待我羌族勇士踏平南朝,必将她掳来,充入营妓,让万千儿郎……”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周围肃立的南朝将士瞬间炸了。
“狗贼住口!”
“撕烂他的嘴!”
“将军!让末将剐了他!”
几名将领目眦欲裂,按刀上前,就要将这口出狂言的酋长生吞活剥。
“都给我站住!”王猛子一声暴喝,震住了所有人。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一步步走到那酋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酋长被他的眼神慑住,咒骂声戛然而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的舌头,你的嘴,犯了大不敬。”
“就这么杀了你,太便宜。这罪,得慢慢赎。”
他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晚上吃什么:“带下去,让他活着,我亲自招待他。”
亲兵领命,那面如土色的酋长拖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这座临时军营里便时常传出非人的惨嚎,声音一日比一日凄厉,却又一日比一日微弱。
王猛子会亲自去行刑,等他出来时,面色依旧沉静,只是手上的血色又浓重几分。
他从前做不了什么精细活,他在老家看过别人杀猪,一刀刀切,去刮皮肉,剥开心肺,学了个几成像。
他实在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去死,只得费力的拿起小刀,一点点的刮开他的头颅,他的胸膛,他的手足,实在不怎么痛快。
不过,手艺活嘛,总得慢慢学。
他并未刻意封锁消息,甚至有意让一些惨状被西羌斥候窥去。
很快,“南朝王猛子乃恶灵转世”的恐怖传说,如同瘟疫般在西羌各部中蔓延开来。
羌人闻其名而色变,既惧且恨,针对王猛子所部的围攻和袭杀也愈发疯狂酷烈。
而王猛子,则以更凶悍更残酷的杀戮回敬。
他麾下的军队如同一股钢铁洪流,又似地狱冲出的修罗,所过之处,往往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仇恨如同毒火,不仅灼烧着西羌人,也日益侵蚀着他自己。
直到一封来自中军行营的信,送至他的案头。
信是宁令仪亲笔所书。
展开信笺,熟悉的清峻字迹映入眼帘。
没有询问具体的战局进展,没有催促下一步的军事行动,开篇只是寻常的问候,关切塞外苦寒,叮嘱保重身体。
然而信至中段,笔锋悄然一转。
“然近来闻报,卿用刑日峻,杀伐过甚。虽敌酋可恶,其言当诛,却皆应有度。卿自明州从征,素以勇烈忠耿称,我深知之。然戾气缠身,恐生心魔,非社稷之福,亦非我所愿见。北伐大业未竟,西疆烽烟未靖,卿尚能持否?”
字字句句,如同冰水浇头,熄灭了王猛子胸中的燥热杀意。
他握着信纸,枯坐在帐中,良久无言。
帐中灯火,映照着他棱角分明却已刻满风霜痕迹的脸。
心魔?
他缓缓闭上眼。
眼前闪过的,却是当年明州誓师时,那三千张鲜活热切对他无比信赖的年轻面孔。
他们喊着“跟着王头儿,杀羌狗,吃饱饭!”,跟着他一路北上,血战连连。
如今呢?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帐外肃立的亲卫,那些面孔大多已然陌生,最初的三千明州子弟,还能站在这里的,已不足五百。
每一次减员,每一个熟悉的名字变成阵亡册上冰冷的墨迹,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们的血仇,他们的冤魂,日日夜夜都在他耳边嘶吼,催促着他去杀,去报复!
他如何能放下?如何能不恨?
官职?军功?甚至封侯就在眼前。
这些东西,比起那些永远倒在异乡的兄弟,算个屁!
他恨透了西羌,恨透了这片吞噬了他无数兄弟的土地。他发过誓,不杀尽仇寇,不踏平西羌王庭,他无颜回去见明州的父老,无颜面对陛下!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丁归南。
几年的军旅磨砺,早已洗去了他身上的卑微与惶恐。
如今的丁归南,身形健硕,肤色黝黑,眼神沉静,行动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肩上已扛着六品昭武校尉的衔级。
他看见王猛子对灯枯坐,手中紧攥信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郁,便默默倒了碗热茶递过去。
“将军,陛下来的信?”丁归南轻声问。
王猛子没接茶碗,只是将信递给他:“陛下的信,担心咱们杀心太重,问了问。”
丁归南接过信,他如今已识得一些字,勉强能看懂大概意思。
他沉默地看着,眉头渐渐拧紧。
他对宁令仪,有着近乎神祇般的崇敬。
是宁令仪麾下的军队将他从地狱中捞了出来,是宁令仪追封了宋瑶儿,是宁令仪让他有机会拿起刀,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去复仇,去获得尊严。
他从未见过这位公主,但她是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照见的光,是他愿意为之效死的天。
可这封信里的话,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杀心太重?
他忽然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他蜷缩在破帐篷里,看着天上稀疏的星星,忽然间,早已模糊的父母面容清晰地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阿娘温暖的怀抱,阿爹粗糙却有力的大手,家里虽然穷,但灶膛里的火总是暖的……
然后就是漫天火光,惨叫,血污,被拖拽的恐惧,西羌人狰狞的笑脸,还有那十几年猪狗不如学着吠叫舔食的日子……
那股压抑了十几年几乎成为他一部分的恨意,在那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烧得他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从那晚起,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要握紧手中的刀,他恨,他恨的要死,恨到要杀遍羌人才好!
这恨,岂是能持,能度的?
丁归南将信轻轻放回案上:“将军,陛下没闻过营地里牲口的骚臭,没吃过沾着泥的馊饭,没挨过冻硬了的皮鞭……”
“她不知道,有些人,不配活,有些恨,没法度。”
王猛子抬头看他,眼中血丝密布。
丁归南毫不回避地对视:“陛下是菩萨心肠,怜惜众生。可咱们不是菩萨,咱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咱们的命,是拿羌人的血洗干净的!明州三千兄弟的债,宋瑶儿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