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忧患
靖和三年的风沙,似乎比往年更为酷烈,吹过漠北荒原,卷起漫天黄尘,也拍打着这座边城。
城门吱呀打开,一队骑兵押着十余名垂头丧气的西羌俘虏鱼贯而入。
为首一名少女,身量已显窈窕,身着合身的轻甲,脸庞被风沙与日头镀上了一层健康的蜜色,眉眼间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飒爽与坚毅,正是年已十四的宁令瑶。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兵士,仔细交代清楚俘虏人数和缴获,便迫不及待地转身,如同一只归巢的燕子,脚步轻快地朝着城中最大的那座院落,临时中军帐跑去。
甲胄随着她的跑动发出碰撞声,她要立刻见到姐姐,告诉她,这一次,她不再是躲在后方被保护的小女孩了!
她亲自带队巡弋,遭遇了小股西羌游骑,她不仅没有慌乱,还指挥得当,甚至亲手射伤了一名西羌头目!
姐姐知道了,一定会为她骄傲的!
中军帐内,春日余寒犹在。
宁令仪正与苏轻帆对坐议事。
几年的军旅生涯,风霜砥砺,让她原本略显柔美的轮廓变得更加清晰深刻,顾盼之间,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度,她已彻底蜕变为一位令人心折的帝王。
“如此说来,这批粮草总算如期运抵,解了燃眉之急。”宁令仪指尖点着苏轻帆呈上的册簿,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自靖和元年,将河朔新复的百万亩官田分授下去,招募流民垦殖,王首辅与沈、农二位先生在朝中竭力调度支撑,这三年来,粮秣军资总算渐渐能跟上这般大规模的征伐了。轻帆,此役你之功,不下于前线搏杀之将。”
苏轻帆如今愈发干练,眉宇间虽添了风霜,眼神却依旧清亮,她微微躬身:“陛下谬赞,此乃臣分内之事,亦是河朔百姓辛勤耕作,朝中诸公同心协力的结果。只是……”
她略一迟疑,“此番运送,沿途损耗仍比预算多了半成,臣已责令核查各环节,定要杜绝贪蠹中饱。”
宁令仪颔首,目光投向悬挂的巨大舆图。
图上,代表西疆的广袤区域,已有近半被标注为南朝控制或与北朔共占区。
这两年多来,她与拓跋弘虽各怀心思,但联手之势却异常迅猛,东西夹击,步步为营,不断蚕食西羌的土地。
西羌虽以游牧骑兵为主,机动性强,难以一举歼灭其主力,但在持续的挤压下,已是日薄西山。
而促使宁令仪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西羌彻底灭国除族的,却并非仅仅是开疆拓土的打算。
这中间,掺杂着一桩密事。
数月前,一次大胜后清点西羌某部王帐时,搜检出了一匣极为隐秘的信件。其中几封,赫然是西羌王与光启帝宁宴礼之间的密函!
上面不仅详述了当年割让河朔三镇的肮脏交易,更有一封,西羌王以极其轻佻侮辱的口吻,提出不仅要河朔之地,更要“求娶南朝昭阳公主为妃妾”。
看到“昭阳”二字那刻,宁令仪只觉得浑身血液都燃烧了。
昭阳,她的昭阳!
为了救她,毅然决然跃入冰冷江水中的昭阳!竟被这卑劣的敌酋如此轻辱,视为可以随意索要的交易品!
竖子胆敢?!
她恨不得一刀刀剁碎了西羌王的肉,将他的头颅割下来祭奠昭阳。
旧日锥心之痛与今日沸腾之怒交织,她当场掷信于地,厉声下令:“传我旨意!西羌之族,背信弃义,屡犯天朝,更辱及先人,罪无可赦!凡我大军所至,绝不接受西羌王族投降!必灭其宗庙,绝其苗裔,以告慰万千冤魂,以雪此奇耻大辱!”
这道旨意实在不像她一贯的作风,但她盛怒之下,无人敢抵触她的意志,自此,南朝浩荡铁军,碾压西羌,战争越发残酷激烈。
宁令仪收敛心神,将思绪从对昭阳的追忆中抽出,回到眼前政务:“朝中近来如何?王师傅身体可还康健?沈先生与农先生可还争执不休?”
她语气略带一丝无奈。
苏轻帆忙禀道:“王首辅虽年事已高,然精神尚算健旺,总揽全局,竭力调和。只是沈大人与农大人……确有些政见相左。”
“农大人主张乱世用重典,认为需加大清查力度,严惩贪腐及与光启旧朝牵连过深之官吏,方能彻底涤荡污秽,巩固新政根基。而沈大人则以为,陛下远征在外,朝局当以稳为主,清洗过甚恐引发人心动荡,不利后勤保障……”
宁令仪静静听着,她心里明白。
农子石性烈,嫉恶如仇,且深知底层之苦,手段难免激进;沈清砚则更重体制稳定与循序渐进,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存在的分歧,如今随着权力增大局面复杂,更是愈发凸显。
“所幸王首辅从中转圜,数次调解,最终各退一步。农大人应允暂缓清查部分争议官员,沈大人则同意加强对漕运、粮道等关键环节的监察力度。”苏轻帆总结道,语气中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协调这两位陛下的股肱之臣,并非易事,连她也平白受到了很多麻烦事,无论沈相,农相,她都不想理会。
宁令仪微微叹息:“辛苦王师傅了。他二人皆为国为民,只是路径不同。此事,终究需待我回京之后,方能设法周全。”
她心知肚明,沈清砚与农子石,皆是大才,却也难以相容,这将是未来朝局中一个棘手的难题。
苏轻帆点头称是,又从随身携带的匣子中取出一叠信件:“陛下,这是近日从京城转送来的家书,有玉太妃的,有庆王殿下的,还有一些其他问候。”
宁令仪眼中顿时漾起暖意,正欲伸手去接,帐帘却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寒气。
“姐姐!”宁令瑶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看到苏轻帆也在,忙收敛了些,规规矩矩行礼,“苏姐姐也在。”
苏轻帆笑着回礼:“令瑶回来了。”
宁令仪看着她满身征尘却精神抖擞的模样,脸上不由露出笑容,招招手:“来得正好,刚收到京里的信,宴和有信来,快过来一起看。”
宁令瑶立刻忘了要汇报战功的事,欢呼一声,凑到宁令仪身边,挨着她坐下,苏轻帆也含笑坐在另一侧。
三人围着一盏灯,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魏州小院时的时光,只是地点从简陋小院换成了军中大帐。
宁令仪先拆开玉太妃的信。
信中多是絮絮叨叨的关怀,叮嘱她塞外苦寒,定要保重身体,按时用饭添衣,又说了些宫中琐事,景王似乎较前些年少生病了,天气好时她常带着他在御花园散步,孩子气色好了不少,字里行间全是深切的母爱与牵挂。
宁令仪看着,眼角微微湿润,轻声道:“娘总是记挂着我,我在外这般久了,未能在她身边尽孝,反累她担忧。”
苏轻帆柔声劝慰:“太妃娘娘深知陛下肩负天下,心中虽念,必以陛下为荣。”
宁令瑶也靠紧姐姐,小声说:“等打完了仗,姐姐回去,娘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