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油嘴滑舌
聂未晨看她片刻,挑眉驳回:“不,晾着。”
他转身回房,靠回引枕上,将那明黄的圣旨丢在案上,闭上了眼。
诏狱里的阴寒似黏在了骨头里,他指尖微动,轻轻敲击着床沿,带着一种病体支离不该有的控制力。
梁若鸢跟他到门口,诧异着,接过一旁侍女送来的汤药。
她端着药碗,走近他身边,苦涩味弥漫而来。
“大郎,该喝药了?”她戏谑着看他,把碗递到他嘴边,目光对上他骤然清明的眼睛。
聂未晨睁眼坐起,就着她的手把药喝尽,一口气咽下所有苦涩,仿若痛饮甘泉。
药碗见底,他舌尖舔了一下唇边残留的药汁,目光锁着她:“夫人喂的药,自然是毒药也甘之如饴。”
梁若鸢指尖蹭过他微烫的唇瓣,收回手,哼笑:“油嘴滑舌,看来真是死不了。”
她俯身靠近他,气息几乎交融,“那接下来,我这未过门的寡妇,看来是当不成了?”
“失望了?”聂未晨抬手,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眼下那抹淡青,“放心,即便我死了,家产也早备好了,足够夫人潇洒后半生,只是……”
他抓住她的手,眼里似带着勾子:“夫人舍得?”
梁若鸢挠了挠他的手心,趁机抽脱,站起来,裙摆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舍得?自然舍得,天下好儿郎多了去了,比如你那副手燕十就不错,身板好,哭丧必是最响的。”
门外,燕十正掂量着要不要敲门,浑身一僵,险些从房檐上栽下去。
聂未晨低低笑了笑,牵动内腑,闷咳了两声,眼底暗火燃起:“那他得先有命活到你哭丧那天。”他轻描淡写,却带出了狠辣的态度。
梁若鸢猛地转身,这人不会当真吧?
“吃醋了?”她笑起来,似只偷腥的猫儿,“病着呢,省点儿力气。”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入秋的风舒爽干燥,拂面而来,“外头的小虫子,可是越来越多了。”
“让他们看。”聂未晨支起身,锦被滑落,中衣松散未系,露出清晰的锁骨和隐约的伤疤,“看清楚了,才知道我这把钝刀,就算锈了,也能剐下他们三层皮。”
房门叩响,三长两短,燕十声音紧绷着:“大人,名单。”
“进。”
燕十低头入内,呈上了纸笺:“六个势力,东厂,御前司,兵吏二部……还有两批是江湖路数,其中一批,死盯着后院角门。”他语速飞快,似只想赶紧汇报完。
聂未晨扫过名单,指尖在“角门”处一敲:“冲着地牢来的……有意思。”他抬眼,看向梁若鸢,“夫人你说,是剁了这窥探的爪子,还是……放长线?”
梁若鸢抱臂思量,指尖点了点唇:“剁了痛快,但无趣。不如……让他们看点儿想看的?”她望向聂未晨,眼中再次出现了跃跃欲试的光,“比如……一个忧心忡忡的未婚妻,冒险去探望她那身陷囹圄的哥哥?”
聂未晨看她半晌,她倒是绕着圈子真想去。
“好主意。”他开口道,转向燕十,“都听见了?三日后,子时,给夫人把路清干净,动静大一点,务必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是!”燕十如蒙大赦,即刻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两人,聂未晨对她勾了勾手指。
梁若鸢不明白为何是三日后,方才在门外明明说的好好的……
“干什么?真没力气自己喝水了?”她没好气道,侧目撇着他。
“过来。”聂未晨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预支点儿佣金。”
梁若鸢哼笑,却还是走了过去,刚靠近床边,聂未晨便将她一把拉倒在榻上,搂进怀里。
药味混着沉水香的气息瞬间将她围笼,她手抵在他心口,触到他衣料下绷带的轮廓和沉稳有力的心跳。
“重伤人员,安分点儿。”
“死不了。”聂未晨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脸上,“提前演练一下……万一到时候戏不够真,露馅儿了怎么办?”
他嘴唇擦过她的嘴角,声音含糊:“得让程墨亭相信,你为了我,什么都肯做,不是吗?”
梁若鸢眼神一暗,仰头贴近他,朱唇微启,几乎蹭到他的耳廓,气息缭在他耳边:“那大人也得让我相信……你值得我‘什么都肯做’才行。”
她指尖滑入他松散的衣襟,轻轻按了一下他刚愈的伤,“比如……先好好活到我们能成婚那天。”
聂未晨抓住她作乱的手,翻身将她按在枕边,眼底墨色翻涌:“一言为定……”
“……为什么要三日后?”梁若鸢双手捧起他的脸,疑惑不解。
“就算陛下暗中拉着他,也不会让他明着知道……先让他品够诏狱的滋味,没着没落的绝望晾得越久,突如其来的一线生机才越珍贵。”他拨开她额角碎发,吻了一下她的额心,“他即便梗着,也会把知道的都捧给你,会恨不得全都刨出来。”
梁若鸢想了想:“也好,让他再多吃些苦头,才知道我这妹妹的探望有多不易。”她顿了顿,双手滑到他腰后,手指饶有趣味的描摹他身上的线条,“只是陛下那边……”
“陛下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聂未晨吻上她的唇,一只手抓下了她滑到肩侧的薄衫,气息微喘,“白莲教……前朝密宝……线索在他身上断断续续,如今要重新接上,不在乎多等三五日,最好让他以为自己被遗忘了,那效果更好。”
房中剩下衣料揉擦的声音,梁若鸢带着轻喘,身上一凉,她忙将他推起些:“可是,也不知那道护身符能用多久。”
聂未晨看了一眼案上的圣旨:“用到它无用为止。”
……
三日后,子时正刻。
夜凉如水,诏狱似一头凶兽,蛰伏在京城一角。
秋风掠过墙头,带起鬼号般的哨音,卷着枯叶碎屑,平添一抹肃杀。
一道纤细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穿梭在锦衣卫视野盲区之间。
梁若鸢唇角噙着一弯冷峭,燕十清路的动静做得十足,东厂、御前司、乃至江湖势力的目光,都牢牢锁定了她这只主动入笼的野雀。
她掠过一队厂卫,刻意带起一丝响动,惊得那领头太监双手抓起了腰间雁翎剑。
暗处气息绷紧,她在他们捕捉到确切身影前,没入更深的黑暗。
诏狱内,空气浑浊粘稠,初入一瞬,令人窒息,血腥与绝望弥漫在空气里,叫人不适。
引路的锦衣卫眼神闪烁,姿态卑微,将她带到最深处一间独立的石牢前。
她扫了一眼那锦衣卫微微颤抖的手,心中嘲弄……聂未晨找的这戏子,功夫还欠点火候。
铁栏内,程墨亭靠墙而坐,囚衣虽敝,发髻微散,但脊背挺直。
油灯光晕昏黄,落在他脸上,照出一片冷静而傲慢的审度。
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目光似刀锋,掠过梁若鸢的眉眼。
“啧,”他轻声嗤笑,沙哑却清晰,“聂未晨是卸了职权无人可用了,还是觉得我会蠢到被这种伎俩打动?派你来,是打算用旧情套话,还是用眼泪撬开我的嘴?”他略略调整了坐姿,镣铐哗啦作响,仿佛他才是这间囚室的主人。
梁若鸢停在铁栏外,刻意伪装的焦灼蒸发殆尽。
她抱臂看他,撇了撇嘴,夜行衣勾勒出她纤细利落的线条,火光下,她此刻眼神比他更冷,更傲。
“旧情?”她挑眉瞧他,音色如冰珠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