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为天下女子争
太初元年,九月的天,已透出几分秋的肃杀。
今日大朝,气氛从一开始便透着不寻常。
议事过半,给事中王敏之,一个平日并不起眼的言官,手持笏板,稳步出列。
他道:“臣,弹劾军务处八品经历,女官赵月娥,在职四年间,利用经手军需文书、记录档案之便,虚报、克扣、索贿,前后贪墨银钱,不下十万两!”
“十万两”三字如同巨石砸入深潭,瞬间激起千层浪。
殿内响起一片窃语。
王敏之不等声浪平息,便提高了音量,言辞如刀,直指御座:“陛下!军务处其中官吏,多由簪花试简拔,未经科举正途,微末小吏,骤得权柄,便如稚子怀金过市,焉能不生贪念?”
他跪下,悲愤道:“赵月娥一案,绝非孤例!此乃陛下破格用人、轻授国家公器之恶果!臣恳请陛下,彻查军务处所有女官,否则,今日有一赵月娥贪十万,明日安知不会有他人贪百万、千万?”
此言一出,如同点燃了引线。
霎时间,无数官员纷纷出列附议。
他们不仅仅针对一个赵月娥,而是将矛头对准了整个军务处,对准了女子为官,最终,那剑锋,指向了苏轻帆,指向了宁令仪。
“王大人所言极是!女子心性不定,见识短浅,岂可委以重任?”
“军务处本为战时权宜之设,如今北朔已平,为何还不裁撤?苏大人身兼数职,权倾朝野,恐非国家之福!”
“请陛下明鉴,裁撤军务处,罢黜所有女官!”
声浪一重高过一重。
他们,是有预谋而来,奸攻她这个女帝。
宁令仪端坐不动,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面孔,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首辅沈清砚身上。
沈清砚感受到天子的目光,微一沉吟,终于出列。
他姿态从容,语气平和,却道:“陛下,军务处关系重大,用人自当格外谨慎。科举历经千年考验,所选之人通晓经义律法,根基扎实。而簪花试所选女子,纵有才智,却未经教化,于权责利害实在不懂分寸,赵月娥一案,便是例证。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为社稷安稳计,为杜绝后患,臣亦认为,军务处中此类女官,应予裁撤。”
他要借此机会,剥离苏轻帆手中的军权,并清理掉那些在他看来不合规矩的女官。
他的根基在士林,他需要维护科举正途的尊严,也需要平衡朝局,制约苏轻帆的权力,不然,还要他这个首辅干嘛?
昔日明州的两位伙伴,到了今日朝廷之上,竟然成了如此模样。
这场风波,迅速从朝堂席卷至整个京城。
“听说了吗?一个八品的女官,贪了十万两雪花银!”
“十万两!我的老天爷,这得是多少民脂民膏!”
“一个八品就能贪这么多,那些品级更高的女官呢?那位苏大人……”
“女子为官,果然不成体统!祸国殃民!”
流言蜚语,开始蔓延。
军务处的女官们上下值,开始感受到指指点点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怀疑、鄙夷,甚至仇视。
恨她们轻而易举居于高位,恨她们有通天之路,恨她们夺走了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前程。
*
退朝后,宁令仪面无表情地起身,转入后殿。
苏轻帆已带着数十名身着官服的女官,齐刷刷地跪在金砖上。
她们个个脸色苍白眼中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跪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引发了滔天巨浪的赵月娥。
宁令仪走到她们面前,停下脚步。
她没有看苏轻帆,目光直接落在赵月娥身上。
“为什么?”
赵月娥全身一颤,伏在地上,涕泪交流,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在问你,赵月娥,十万两白银,你用来做了什么?”
赵月娥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终于,她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道:臣自幼家贫,父母眼中只有兄长,从未有人真正看重过臣。入了军务处,穿了这身官服,起初,臣觉得……终于有人看得起臣了,那些胥吏、商户,会对臣笑,会奉承臣……”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怪异的亢奋:“可是没有用!看得起有什么用?臣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每月那点俸禄,听着不少,可家里父母兄长要接济,同僚往来应酬要体面,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哪一样不要钱?”
“臣也想住宽敞的二进宅院,也想戴精致的珠钗,也想……享受一下被人捧着求着的感觉!”
“荒谬!”苏轻帆再也忍不住,厉声斥道,“陛下开簪花试,予你等立身之阶,是让你等为国效力,不是让你来享受富贵的!你每月十两奉银,年俸一百五十两,京城五口之家一年花费不过五十两!你一人独占三户之资,尚不知足,还敢妄言不够花销?!”
赵月娥像是被刺到了痛处,尖声道:“是不够!就是不够!一百五十两,分给家里,我自己还能剩多少?我想在京城买个属于自己的小宅子,攒十年都未必够!凭什么……凭什么那些男人就能轻易得到……”
她眼神涣散,喃喃道:“一开始只是五两、十两,后来,胆子大了,一百两、二百两……帮人遮掩个小差错,账目是我做的,做得天衣无缝,连我自己……都快不记得到底拿过多少了……”
宁令仪闭上了眼睛。
她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作呕的贪婪气息。
“诛。”
一个字,定了生死。
侍卫上前,将瘫软如泥的赵月娥拖了下去。
殿内一片死寂,只余下其他女官们压抑的抽泣声。
就因为一个赵月娥,她们所有人的前程都要断送了吗?
苏轻帆深深叩首,请罪:“陛下,此事皆因臣监察不力,驭下无方,致使蠹虫滋生,臣恳请陛下准许臣,辞去所有官职!以此平息朝野非议,保全陛下名声。”
她身后,所有女官也齐齐叩首,声音哽咽:“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宁令仪缓缓摇头,目光扫过苏轻帆,扫过那一张张年轻而惶恐的脸。
“你退,她们怎么办?我这些年所做的,又算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决绝。
这些女子不能退,苏轻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