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且不提现下许家暂住的几位每夜如何难以入眠,到了六月初三这一日,他们仍旧收拾出了一副精神模样,去往花家的衣裳穿得整齐,留在家里的也早早起身,准备起这一日的所需——
今日可是铺房的日子!
铺房是件大事,天还未亮,许荣昌便带着雇来的脚夫,浩浩荡荡去往老木匠的工坊,预备将许家二叔看守了两日的榆木家具们抬回许家小院里。
许荣昌心疼女儿,定制的床榻、屏风用料十足,各个都沉甸甸的,脚夫们抬得满头大汗,走起路来不甚稳当,临凌的街道又不宽敞,几回差点在拐弯时撞上墙角。
吓得许家两个叔叔汗流浃背,在队伍行进时前后翻飞,比手画脚,生怕家具磕了碰了,坏了物件事小,触了霉头事大。
外头男丁汗如雨下,待在院里的女人们也不清闲,回来一件家具,李静纨便立马带着两个妯娌上前给家具们挂上红绸,妆点上囍字,又指挥着脚夫们如何摆放。
脚夫们都是粗人,李静纨心惊胆战地在不甚大的许家小院中转得陀螺一般,口边都嚷出了白沫,方才又将妆奁摆整齐,又留下了教邻里们上门验看的小道。
大人们这样团团转,小辈们也不清闲。
许应麟领着兄弟姐妹们早早钻进了茶坊里,几个灶台一齐开火,大汗淋漓地煮上了茶,等着客人们上门时为他们斟上。
今日许家唯一清闲的,唯有被关在西厢房不让出门的许如期,与她年方五岁的小堂妹。
小堂妹还小,并不懂得许多规矩,任由许如期将她抱在怀中,两人一块儿偷偷将脸贴在窗上往外看。
她们看着小院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多了起来,属于许如期的妆奁摆了一地。
“外头好热闹。”小堂妹懵懂地咬着大拇指,“祖母说这些东西都是阿姐的,阿姐嫁人了,咱们才有这样的热闹。”
许如期闻言,一时却有些怔忪。
等到她怀里的小堂妹不安地扭过脸来,想要瞧她的脸色时,方才含糊地答道:“有没有这些,其实都无妨。”
或许是马上要嫁人了,或许是今日家里人太多太吵了。
许如期总觉得松快不起来,心里坠着秤砣似得,沉得慌。
许家小院里闹哄哄地吵了许久,闹到太阳都升了起来,才终于到了辰时。
按照临凌的规矩,这时候客人便可上门了。
许家的好人缘此时也显了出来,刚到时辰,外头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相好的街坊邻居,穿戴整齐,上门来观看许家晒奁。
许荣昌容光焕发地站在门前招呼客人们,
他今日将下巴上那几根长须仔细地捋顺了,又穿戴上了新制成的蹼头与长衫,整个人面色红润、亢奋无比,任谁与他说话都能逗他大笑出声,刚接待了十位客人,便成功地哑了嗓子,狠狠挨了李静纨数枚眼刀——
其实她自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边的唾沫还是妯娌上前提醒,方才忙慌地用手巾擦拭掉。
当然,这两夫妻的互动被客人们看见了,少不了又是一番调侃。
一时间,许家小院成了桥南巷最为热闹的地界,笑闹声沿着凌河,飘出好远,教一行刚踏入桥南巷的外乡人皱起了眉头。
“临凌城果然喧嚣,不过辰时,已有了这样的动静。”
一个扎着头巾、黑黝黝的矮壮汉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他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肤色的高个汉子,面相上精明一些,并未搭理同伴半真半假的抱怨,转头看向一旁半弯着腰的王牙人。
王牙人站在这一群黑面汉子中,显得既白皙又弱小,他一边拿手巾擦着额上汗,一边堆笑道:“也不是哪一处都这样热闹,从前与您几位说起时便提到了,这桥南巷在临凌虽说不是甚顶顶好的地段,但临着桥北巷有几间瓦子,最得南来北往的船工们喜欢,适合做百姓生意。”
高个黑汉唔了一声,拿眼瞟过丰盛茶坊,见里头人来人往,扬了下巴道:“茶坊辰时这样热闹?”
王牙人跟着瞧过去,眼睛一弯,乐道:“那倒没有,茶坊东家今日有喜呢。”
听了这话,黑面汉子们都好奇地停下脚步,伸着脖子往人挤人的茶坊后院看去。
“——榆木床榻一张、榆木箱笼两只——”
他们没看到什么热闹,只听得后院里传来了女子高亢的声音。
“原来是嫁女晒奁。”高个壮汉听了半截,扯了扯嘴角,“妆奁倒是丰厚。”
“咱们这儿就时兴厚嫁,若是陪嫁薄了,女儿在婆家抬不起头来。”王牙人解释道。
“在临凌娶个娘子倒是划算,若是多娶几个,可发财了,就是不晓得临凌的小娘子生不生的白嫩。”
除却走在前头一高一矮两个壮汉,后头还跟着两个面嫩一些的黑面汉子,眼睛滴溜溜地转,笑得猥琐,嘴上也说的不好听。
这话是个临凌人听了都觉得冒犯,可怜的王牙人垂眸瞧了一眼客人们手上的厚茧,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仍陪笑着解释了一番本地婚俗。
这婚嫁之事,黑面汉子们不甚感兴趣,略听了一耳朵,便敷衍着往桥南巷尾走去。
可没曾想,巷尾有一家名唤花间蜜煎的店家,门前也人来人往,瞧着喜气洋洋的。
“嗳,巷头那间茶坊的女儿,便嫁给了巷尾这家的儿子。”
王牙人不等黑面汉子们发问,便率先抢答道。
“怎的不如茶坊那家热闹。”高个黑面汉子瞥了一眼花间蜜煎里头的动静,微微撇了撇嘴,“莫不是下嫁?那还不若招个赘婿回去。”
王牙人在扎根本地多年,在桥南巷更是熟人无数,自然不好跟着客人一块儿说老街坊的酸话,一脑门子汗地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领着这群不好惹的汉子们来到花间蜜煎斜对面——一间灰扑扑的门脸前。
“您之前说要的急,桥南巷地方也紧俏,这一处门脸已是最好的一处,面阔两间,后有一宅,临河不到一丈。”
王牙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大门,示意黑面汉子们进去看看地方。
为首的高个汉子一马当先,里里外外地将这间铺面看了一遍,又推开后院的小门,走到凌河边张望了一番。
“成哥,怎么样?”
矮个壮汉跟了上来,与他大哥在凌河旁小声商量。
“瞧着没甚毛病,这里——”那成哥拿手指了指河岸,“小船也能停一停。”
“那便这样定下了,回头与堂主去信,——他与你说他何时过来?”
“说是上头有些事要他做,三日后,堂主随着船一块儿过来,咱们趁着这几日要将这一处地方收拾好了。”
高矮两汉又低头商议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店面里,与被剩下两汉子拦着不许靠近、面色愈发苍白的王牙人道:“就是这一处了,我与你将尾款结清,你何时能将契书给我?”
王牙人闻言,眼见着面色好了一些,讪笑着道:“咱这边倒是立时就能去办,可何时能到手,还要看官府那边——”
官府那边如何,王牙人不曾明说,在场的几人也心领神会。
成哥嗤笑道:“莫要觉得我们外地来的,便是村中野人,不识礼数,你只管去办事,越快越好。”
王牙人笑得多了三分真心,两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定了,话音落下时,远处正巧传来了锣鼓声,又有人高喊着:“脚踏金砖,肩扛万代——”
几人转头看向巷头,只见有人敲锣打鼓,领着一行脚夫,欢天喜地地将盖着红布的妆奁朝此处送来。
“这是铺房?”事情已经办成了,诚哥也放下了一桩心事,饶有兴致地站在门口看着,“临凌的风俗,铺房后何时成婚?”
“三日后成婚,六月初五的好日子呢。”王牙人道。
“嘿,正是巧了,正赶上咱们堂——咱们掌柜的进城,还能过来讨一杯喜酒喝。”矮壮汉子差点说错话,笑嘻嘻地圆了回来,还为他们堂主揽下了一桩差事,“这往后可是面对面的街坊邻居,可要把关系处好咯。”
成哥横了他一眼,嘴边笑容淡了一些,对要去花间蜜煎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