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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安》

35.戈止木胎

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千万根钢针,扎进骨髓深处。

然后是剧痛。左肩那被弯刀撕裂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灼烧般的抽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筋肉,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萧宇轩的意识在黑暗的泥沼中沉浮。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喧嚣:金铁交击的刺耳锐响、垂死者的凄厉哀嚎、战马濒死的悲鸣、还有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大地在呻吟般的沉重马蹄践踏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感觉自己被拖行着。粗糙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地面摩擦着他的后背和腿脚,每一次颠簸都让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只有右手,那只紧握着冰冷木片的右手,死死地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棱角里。掌心传来的刺痛,是连接他与这个残酷世界的唯一微弱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拖行的力道消失了。他被重重地丢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血腥、汗臭、草药苦涩和排泄物骚臭的浑浊气味,猛地灌入鼻腔,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伤口,痛得他蜷缩起来,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又一个!妈的,轻点!没看见是活人吗?”一个嘶哑疲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浓重的关中腔。

“活人?呵,抬进来十个,能挺到明天的不知道有没有一半!”另一个更冷漠的声音回应道,脚步声渐渐远去。

萧宇轩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晃动的、昏暗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

他正躺在一处巨大、阴暗、充满了绝望呻吟的营帐里。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地上密密麻麻铺满了草席,草席上躺满了人。断臂的、折腿的、胸腹被剖开的、浑身被烧伤焦黑的……各种惨不忍睹的创伤。鲜血浸透了草席,在冰冷的地面洇开一片片暗红发黑的污迹。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哭泣、意识模糊的呓语,如同地狱深处的背景音,永不停歇。

几个同样疲惫不堪、身上沾满血污的医士和年迈的随军巫祝,脚步蹒跚地在伤兵间穿梭。他们动作粗粝,眼神麻木。清洗伤口用的水浑浊不堪,散发着怪味。草药敷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却难以掩盖浓重的腐败气息。切割腐肉的短刀钝了,就在旁边的磨石上蹭两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没有足够的布带,就用撕下来的破旧军衣草草捆扎。每一次治疗,都伴随着伤兵撕心裂肺的惨嚎和医士麻木的呵斥。

这里是伤兵营。一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缓慢吞噬生命的巨大坟场。

萧宇轩挣扎着想动一下,左肩立刻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想摸摸左肩的伤口,却看到自己右手依然死死地攥着那块从血泥里摸到的木片。木片不大,约两指宽,一掌长,边缘参差断裂,像是某种大型器物的一部分。木料沉重坚硬,色泽深褐近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早已干涸板结的泥浆和暗红的血痂,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纹理,只有几道模糊的、被血污浸透的刻痕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武器碎片?还是……他脑中一片混乱,陇西家中的惨状、父亲被拖走时的身影、母亲塞给他平安符时冰凉的手指……破碎的记忆碎片在剧痛和绝望中翻滚,却无法拼凑成形。他只能更紧地攥住这块冰冷的木片,仿佛它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宇轩哥?宇轩哥!是你吗?!”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萧宇轩艰难地转过头。是盛果!他脸上、身上也溅满了血污,额角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但看起来没有大碍。他扑到萧宇轩身边,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流下来:“宇轩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盛……盛果……”萧宇轩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多亏你撞开我!”盛果抹了把眼泪,看着萧宇轩血肉模糊的左肩,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你……你的伤……”

“死……死不了……”萧宇轩咬着牙,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骚动从营帐门口传来。几个穿着深褐色短褐、眼神麻木的辅兵抬着一个担架进来,担架上的人浑身是血,一条腿自膝盖以下不翼而飞,断口处只用沾满泥污的破布胡乱缠着,鲜血还在不断渗出,将担架染红。

“让开!快让开!抬到里面去!”一个声音急促地喊道。

担架经过萧宇轩身边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担架上那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此刻却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空洞地望着营帐顶棚,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呼唤着什么。

萧宇轩的心猛地一抽。他想起了训练场上那个因为迟到被鞭打得皮开肉绽、却咬牙不吭声的少年,想起了他分给自己半块硬得硌牙的麦饼时的笑容……他还那么年轻……

担架被抬到里面,很快传来医士粗暴的呵斥和少年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接着是钝刀切割腐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死寂。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萧宇轩的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看向盛果,盛果也正惊恐地看向那个方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

“为什么……”萧宇轩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摊从担架滴落的、新鲜刺目的血迹,又缓缓移向营帐深处那片被死亡笼罩的阴影,“……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崩溃的嘶哑,“我们不是在守边吗?不是在保家卫国吗?可这些……这些……”他指着周围如同炼狱的景象,指向那个刚刚被抬进去、生死不知的少年,“……这些和我们一样的年轻人!他们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像牲口一样被拖进来,像柴禾一样被……被……”他哽住了,后面那个字眼太过残酷,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盛果茫然地摇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他只知道害怕,只知道看到同袍倒下时心脏被攥紧的疼痛。

萧宇轩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紧握木片的右手。木片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这痛感,连同左肩那撕裂般的灼痛,像两股电流,瞬间贯通了他混乱的思绪!陇西!父亲被拖走时那些酷吏冰冷的眼神!望楼上那抹刺眼的、象征着皇权猜忌的朱紫!还有眼前这如同屠宰场般的伤兵营!

一个冰冷、残酷、带着血淋淋真相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狠狠撕裂了他脑海中所有模糊的、被灌输的“忠君报国”的幻象:

**这无边的血海,这累累的尸骨,这无数破碎的生命……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是为了身后那片被苛政压榨得奄奄一息的“家园”?还是为了……满足那远在咸阳宫阙深处、一道冰冷旨意所要求的“奋武鹰扬”与“一雪前耻”?为了填满那监军太监邀功请赏的欲壑?!**

“不……不该是这样的……”萧宇轩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眼神却燃烧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痛苦、愤怒与绝望的光芒。他攥着木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块冰冷的木片,此刻仿佛有了温度,滚烫地烙在他的掌心,也烙在了他刚刚被残酷现实撕开一道裂口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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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门望楼,风雪更疾。

高怀恩裹紧了身上华贵的裘皮大氅,却依旧冻得脸色发青,牙齿咯咯作响。他缩在望楼背风的一角,竭力避开那刺骨的寒风和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眼神却死死盯着下方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战场,充满了惊悸与一丝病态的兴奋。

秦兆阳如同山岳般屹立在望楼边缘,深衣的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目光如同盘旋于九天之上的苍鹰,俯瞰着整个血腥的棋局。

狄人的第一波如同狂潮般的猛攻,在秦军依托寨墙、滚木礌石和强弓硬弩的拼死抵抗下,终于被遏制住了势头。寨墙下堆叠起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污浊的雪泥被染成了暗红的沼泽。狄骑的冲锋浪潮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虽然凶狠,却无法再撼动秦军营寨的根基,攻势渐渐显出疲态。

然而,秦兆阳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他看到的不是胜利的曙光,而是更深沉的危机。

“报——!”一名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上望楼,嘶声喊道:“将军!西侧‘飞狐隘’方向!发现大批狄骑游弋!数量不下三千!守隘的赵都尉……赵都尉战死了!隘口……隘口快顶不住了!请求援兵!急援!”

“报——!!”几乎是同时,又一个斥候跌跌撞撞冲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将军!东……东面!‘落鹰涧’!狄人……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全是下马步战的精锐死士!他们……他们在攀岩!涧口守军被……被两面夹击!伤亡惨重!请求……请求……”

“报——!!!”第三道染血的急报撕裂风雪:“将军!辎重营外围发现小股狄骑渗透!他们在放火!烧……烧我们的草料垛!”

坏消息如同冰雹般接踵而至!高怀恩听得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尖声叫道:“秦兆阳!你……你还在等什么?!快!快派兵去堵住啊!西边!东边!辎重营!哪里都要兵!兵呢?!”

秦兆阳猛地回头!那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散了高怀恩所有的尖叫!高怀恩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嗬嗬声。

秦兆阳不再看他,目光扫过沙盘——那象征着各处险要隘口和薄弱环节的标记,此刻正被无形的力量一个个染上刺目的猩红!阿史那图鲁!这头老狼!他根本就没想在一处硬碰硬!他倾巢而出的目的,就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多点开花,同时撕扯秦军本就不甚坚固的防线!他在试探!在寻找秦兆阳的软肋!寻找那足以撬动整个边军防线的致命支点!

兵力捉襟见肘!寨墙主战场尚需重兵把守,防备狄人主力的再次猛扑!各处险隘告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要害!辎重营更是命脉所在!哪里都需要兵!可兵在哪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望楼上的风雪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秦兆阳的心脏!庙堂猜忌,粮道艰难,军心浮动……阿史那图鲁这头狡诈的苍狼,选择的时机,精准得如同毒蛇咬中了七寸!

“李崇呢?!‘黑云骑’呢?!”秦兆阳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压向那报信的斥候。

斥候脸上血泪混杂:“李都尉……李都尉带着‘黑云骑’出营不久,就在‘野狼坡’遭遇了狄人精锐骑兵的埋伏!是阿史那图鲁的亲卫‘苍狼卫’!李都尉……他……他拼死冲杀,拖住了苍狼卫大部,但……但伤亡惨重!传令的兄弟说……说李都尉……身中七箭……坠马……生死不明!黑云骑……被……被缠住了!”

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秦兆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李崇!他最锋利的爪牙!竟然被阿史那图鲁用最精锐的力量死死咬住了!指望黑云骑侧翼牵制的计划,彻底落空!

完了吗?

望楼之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以及下方战场传来的、永不停歇的厮杀声和垂死哀嚎,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要将所有人淹没。

高怀恩瘫软在角落,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贼酋狡诈……天亡我也……”

秦兆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死亡的味道。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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