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宴
江宁织造府邸坐落在金陵城东南,毗邻秦淮河,虽不及苏府占地广阔,气象森严,却自有一番精巧富丽的官家气派。
朱漆大门洞开,门前车马簇簇,衣着光鲜的仆从引着各府女眷软轿、马车,井然有序地由角门而入。
玖鸢随着林氏,下了苏府的青绸帷车,立时便有婆子婢女迎上前来,这些婆子婢女皆穿戴整齐体面,笑容满面将她们引入府内。
严嬷嬷紧随在玖鸢身侧,目不斜视,神情肃穆,仿佛不是来赴宴,而是来督考一般。
众人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值初春,草木尚未完全复苏,但院中移栽的各色名品山茶、迎春、玉兰却已竞相绽放,红粉黄白,点缀在奇石曲水之间,与檐下悬挂的彩绘琉璃灯交相辉映,一派春意盎然、富贵奢靡景象。
宴设在后园临水的璇玑堂。
堂前是一片开阔汉白玉平台,凭栏可见一池碧水,曲廊回旋,连接着水中央的戏台,此刻台上正咿咿呀呀唱着昆腔,水音袅袅,更添雅致。
堂内早已宾客云集,珠围翠绕,衣香鬓影。
金陵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宦家眷,豪商巨贾的女眷几乎齐聚于此,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赏玩堂内陈列的古玩玉器,或凭窗远眺园景,或低声笑语,寒暄应酬。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脂粉,香水与茶点瓜果混合的馥郁香气。
玖鸢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却也在悄无声息间吸引了不少目光。
玖鸢今日依着苏瑾那日所言,穿身蜜合色锦缎袄裙,颜色清雅,既不逾矩,也不显寒素。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老太太前日赏下的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并两朵新巧宫制堆纱花,耳上坠着小小珍珠坠子,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装饰,却偏生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和那份经过严嬷嬷严格调教后浑然天成的端庄气度,让她在满堂珠光宝气中,反而显得格外出尘。
林氏自是熟稔地与几位相熟夫人太太打着招呼,顺势将玖鸢引见给众人。
“这是我们家瑾哥儿媳妇,沈氏。”林氏语气平淡,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维护。
“哎哟,这就是苏大奶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标致的人儿!”
一位穿着绛紫色福寿纹祆裙的圆脸夫人,笑着拉住玖鸢手,上下打量,她是漕运总督夫人,姓吴。
“苏大奶奶安好。”
另一位身着湖蓝色杭绸裙的年轻妇人微微颔首,她是金陵知府的女儿,嫁与了本地一位翰林编修,气质清冷些。
玖鸢依着严嬷嬷教导的礼仪,一一敛衽回礼,声音清越柔和,姿态优雅得体,应对间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无丝毫怯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玖鸢记性极好,林氏介绍过的人,她便能将姓氏、夫君或父兄的官职,乃至家中大概情形记个七七八八,偶尔接上一两句话,也能切中要害,显得知情识趣。
几位夫人太太看着玖鸢的眼神,皆露出讶异与赞赏之色。
原以为这北地将门出身的女子,难免带些粗豪之气,或是初入这等场合会露怯,未料竟是这般玲珑剔透,沉稳大气。
正当林氏引着玖鸢与几位重量级诰命夫人见礼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动静,伴随着婢女们刻意抬高的通传声:
“秦夫人到——秦大小姐到——”
堂内顿时静了一瞬,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门口。
只见一位年约四旬,穿着真红色遍地金牡丹团花褙子,头戴整套赤金镶红宝头面的美妇人,在一群婢女婆子簇拥下,雍容华贵迈步而入。
妇人生得明艳照人,眉梢眼角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精明与凌厉,正是西境秦家的当家主母,秦周氏。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着樱草色缕金挑线纱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与秦周氏有六七分相似,亦是娇艳明媚,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被娇宠惯了的骄纵之气,顾盼间神采飞扬,正是秦家嫡出大小姐,秦昭烟。
秦家母女的出现,仿佛一道强光投入水面,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力。
秦家近年来风头正劲,富可敌国,与宫中、朝堂关系盘根错节,虽无显赫官身,但其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秦周氏笑容满面与相熟之人打着招呼,言辞热络,八面玲珑。
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在与林氏和玖鸢对上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笑容依旧完美无瑕,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锐光。
“苏夫人,许久不见,您气色是越发好了。”
秦周氏笑着向林氏走来,目光随即落在玖鸢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这位便是苏大少爷新娶的夫人吧?果然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早就听闻沈小姐出身北地名门,英气勃勃,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尽不实,这通身气派,倒比我们江南水乡的女儿家还要婉约几分。”
秦周氏这话,明着是夸赞,暗里却蕴着机锋。
既点明玖鸢北地出身,暗示其与江南格格不入,又用英气勃勃与婉约对比,隐隐有质疑其身份真实性,或是暗讽其表里不一之意。
林氏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正要开口,玖鸢却已上前半步,对着秦周氏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悦耳,如珠落玉盘:
“秦夫人谬赞了,玖鸢年幼识浅,当不得国色二字。北地风光壮阔,江南景致婉约,各有其妙,玖鸢有幸得嫁江南,正该好生学习江南女儿的温婉贤淑,方不负祖母、母亲平日教导。”
玖鸢这番话,既谦逊地回应了夸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