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我的仁义就是打向你的火炮
省躬二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
“陛下!急报!”斥候来报。“北朔主力五万余由拓跋弘亲率,已突破野狐岭缺口,兵锋直指砥石城!”
帐内瞬间一静。
薛成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此前北朔大军频繁调动,佯攻燕云、威逼黑水,原来竟是为了这里!”
砥石城。
并非燕云关那样的雄关险隘,城垣不算最高,兵力不算最厚,但它所处的位置,却如同人的咽喉。
河朔前线数十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有近七成需经由此地周转,输往各处关隘。一旦砥石城失守,前线大军立成无根之木,不战自溃。
拓跋弘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要逼宁令仪出来,逼她在野外,在对他北朔铁骑最有利的地形上,进行决战。
“砥石城守将是谁?兵力多少?”宁令仪问。
“回陛下,守将乃张贲,麾下仅有守军五千,辅兵千余。”斥候艰难地报出数字。
六千,对五万。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攻防战。
“陛下!”潘灏猛地抱拳,“末将愿率本部骑兵驰援!绝不能坐视砥石城陷落!”
“不可!”薛成立刻反对,“潘将军,我知你救城心切。然拓跋弘此举,正是围城打援之策!他巴不得我军分兵驰援,好让他以逸待劳,在野外将我们一口口吃掉!”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砥石城陷落,看着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被屠戮,看着我军粮道断绝吗?!”潘灏追问。
宁令仪没有参与争论,救,还是不救?
救,则必须出动主力,离开经营已久的坚固营垒,在野外与北朔铁骑决战。胜算几何?她心知肚明。
不救,则砥石城必陷。粮道一断,军心必乱,河朔防线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那城中的六千将士和数万百姓……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报!”
又一名信使踉跄着冲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嘶声喊道:“陛下!北朔数支游骑,绕过我军主要防线,已深入我境内百余里!他们不攻城池,专挑沿途村庄下手……所过之处,焚掠一空,鸡犬不留啊!”
“什么?”帐内众将勃然变色。
“好一个拓跋弘,好一个一石二鸟!”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北朔骑兵在村庄里纵火杀戮的景象,能听到妇孺的哭喊,拓跋弘,这就是你的力与威。
“传令下去。”
“命潘灏,即刻点齐一万精骑,并所有机动兵马,不惜一切代价,清剿渗透入境之北朔游骑,护卫后方百姓,不得有误!”
“至于砥石城之围……”
“我亲自去解。”
“陛下!”薛成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声道,“万万不可!拓跋弘正欲引我军主力野战,陛下亲赴砥石城,无异于以身犯险,正中其下怀!”
“薛帅所言极是!”潘灏也立刻附和,“末将愿代陛下前往!纵是刀山火海,也必拼死为砥石城杀开一条血路!”
宁令仪缓缓摇头:“我必须去,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她随即下令:“即刻传令砥石城张贲,告诉他,我已亲率援军赶来。”
命令既下,再无转圜。
一个时辰后,宁令仪已经准备好出发。
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将自身置于危墙之下,一旦有失,满盘皆输。但她更知道,决定国运的胜负之战,她必须去。
*
砥石城下。
拓跋弘将俘获的数百名南朝军民驱赶到了城下。
时值寒冬,那些人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只要这些俘虏,肯对着砥石城的方向,大声辱骂宁令仪是“逼死幼弟的伪帝”、“刻薄寡恩的灾星”等词汇,便可立刻获得赦免,得到食物和御寒的毛皮。
若不愿则立斩无赦。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数百名俘虏麻木的脸上,他们被北朔骑兵用刀枪逼着,踉跄着跪着,站着。
北朔使者再次高声重复了那个条件。
人群中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头的方向嘶吼:“陛下万岁!”
声音未落,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老者身首分离,热血喷溅在冻土上,瞬间凝成暗红的冰。
“还有谁想死?”北朔骑兵挥了挥滴血的弯刀。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骚动起来。
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砥石城的方向,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伪帝……宁令仪……是你害了我们……你克弟……你不得好死……”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充满恐惧的咒骂声,在寒风中断续地响起。有些人一边骂,一边疯狂地磕头,不知是在向谁祈求宽恕。
但也有人,如同最初的那位老者。
一个断了手臂的士兵,突然朝身旁的北朔骑兵撞去,换来的是透胸而过的长矛。
一个妇人紧紧抱着怀中早已冻僵的孩子,任凭刀架在脖子上,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至鲜血淋漓,也未吐出一个字。
陛下对她们,有恩。
她们早该死了的,在最开始西羌的蹂躏里,在北朔的突袭里,她们这些人,是最不要紧的,不是被乱军杀死,就是被战乱牵连饿死。
总归,她们是该死的。
可她们已经多活了几年了。
这几年,有过自己的地,吃饱了好几顿饭,不算亏了。
如今,兵锋又起,她们又卷进来了,是到该死的时候了。
要不是陛下,她们哪有那几天好日子?边疆的人都有这个觉悟,她们享不了福,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死了就死了吧,值了。
这个妇人闭上眼,脸紧紧贴着孩子的尸体,再无生息。
城头上,守将张贲目眦欲裂,牙齿几乎咬碎。
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只是最普通的百姓,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可北朔竟如此对待他们!
“将军!开城门!我们杀出去!跟这些狗娘养的拼了!”
副将红着眼睛请命。
张贲何尝不想?但他不能。
城门一开,砥石城顷刻即破,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同胞受辱,看着忠魂陨落,他,他,他对不起这城下死伤的百姓啊!
宁令仪一行人迂回潜行至砥石城侧翼的一处高地时,看到的正是那妇人紧抱孩儿,引颈就戮的最后一幕。
漫天遍野的黑色骑兵前,数百个南朝妇孺百姓,被斩于阵前。
她看着没了性命的那些人,她不明白。
为什么不骂她,为什么不张口呢?
区区虚名,她什么时候在乎过,她真的不在乎,她愿意被骂的,为什么呢?为什么就这般抛去了性命?
她下马,跪泣于地。
世人皆说她有恩于民,有功于社稷,难道不是这所有百姓为她付出了一切吗?
他们辛苦耕耘给她输送粮草,他们将子女送上战场为她效命,而今天,他们为了她的虚名,抛弃了性命。
悠悠苍天,何薄于百姓?
身后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纷纷请命去杀敌,止不住的滔天怒意,要杀尽这北朔之卒。
宁令仪再三克制,才忍住了无尽痛苦。
她咬牙道:“传令,依计行事,将那物备好。今日,我要让他们以血还血!”
砥石城下,血腥的戏码仍在继续。
又有两个不肯屈服的南朝百姓被拖出人群,刀光闪过,血溅雪地。
仁政?民心?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何等可笑。
宁令仪,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珍视的子民,他们的忠诚,在死亡的恐惧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你,那个被他们奉若神明的主君,此刻又在哪里?是被我布下的天罗地网吓破了胆,不敢出来与我一战?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计算着时间。
他几乎能想象到宁令仪在远处踌躇不决的模样,这让他心头泛起一丝猫捉老鼠般的快意。
这个世界,终究要靠实力说话,而他的铁骑,就是这世间最硬的道理!
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下令进行下一轮威慑时。
“轰!!!”
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炸裂在空旷的原野上!
拓跋弘□□的乌骓马受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马背。他勒紧缰绳,心头剧震,愕然抬头。
是砲?不,声响不对!
是南人的火毬?他曾见识过守城用的火毬,拖着浓烟,落地燃烧,何曾有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