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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明珠》

147.舍我其谁

夜深了。

中军大帐里炭火将尽,只余一点暗红的余烬。

宁令仪裹着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并未安寝,案头摊开着最新的边防舆图与京中来信,墨迹未干,烛火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方才批阅文书时,指尖不慎沾了些许墨渍,她起身走到角落的铜盆前,就着里面半盆冰凉的清水,慢慢搓洗。

水刺骨地寒,激得她指尖微微发麻。

这感觉,让她恍惚了一瞬。

许多年前,在宫里,她的手是从来不碰这样的冷水的。

那时候,她住在雪晗殿。

雪晗殿……多好的名字,推窗可见满宫春景,檐下能听风铃清音。

她是玉贵妃的女儿,是父皇最宠爱的明珠公主。

父皇子女众多,可对她的看重,是宫里宫外都看得分明的。

她开蒙识字,是父皇亲自抱在膝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描红;她习武练箭,用的弓是内府精心打造,连教习的师傅都是父皇千挑万选,耐心又严格。

母妃玉贵妃,更是将满腔的温柔都倾注在她身上。

母妃出身民间,见识过人间烟火,懂得稼穑艰难,身上没有半分世家贵女的骄矜之气。

她教宁令仪识得五谷,分辩桑麻,告诉她宫外寻常百姓是如何生活;也教她诗书礼仪,却不是让她用来炫耀才学,而是明理修身。

“令仪,”母妃常拉着她的手,“你是公主,享用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是理所应当。但你要记住,这理所应当背后,是万民的供养,你可以享受,却不可视为寻常,更不可忘了本心。”

她真的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父皇的看重,母妃的慈爱,宫人的恭敬,姐妹们的陪伴……

或许也有偶尔的嫉妒与小小的龃龉,但在那片金碧辉煌的宫苑里,她的世界是明亮而温暖的。

那时候最大的烦恼是什么呢?

是骑射课上,总也瞄不准那晃动的箭靶红心,被师傅罚多练半个时辰,掌心磨出了水泡,回去对着母妃委屈地掉金豆子。

是和某个姐妹因了一支新贡的珠花谁先挑选,拌了几句嘴,气鼓鼓地谁也不理谁,过不了半日,又因一起扑一只罕见的蝴蝶而和好如初。

是觉得今日小厨房做的樱桃酪火候老了一分,或是觉得尚衣局新送来的春衫颜色不够鲜亮,微微蹙一蹙眉,自有宫人忙不迭地撤换整改。

她的舌头,是被宫廷里天下顶尖的厨艺养刁了的。

一品汤羹用的是多少年的火腿吊味,一道点心酥皮要反复揉搓多少次才能入口即化,她尝一口便能分辨。

可现在……

宁令仪垂下眼睫,看着铜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她如今吃的,是和最普通的士兵一样的饭食。

混着杂粮的粟米饭,偶尔有几根看不出原色的咸菜,运气好时,汤里能飘着几点零星的油花。

她知道,这已是陈知微、周映雪她们竭尽全力调配保障的结果。

前线的将士,很多人连这样的饭食也不能日日吃饱。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饭食对她而言难以下咽甚至想吐,知道身下这张硬板床远不及雪晗殿里铺着软厚丝绒的千工拔步床舒适,知道这四面透风的军帐,与她那四季温暖如春熏着淡淡梅香的宫室有着云泥之别。

命运是如何一步步将她推到今天这个位置上的?

是从光启之变,仓皇离京开始?是从河朔沦陷,她立誓光复开始?还是从更早,从她不甘只做一个赏花扑蝶的公主,央着父皇母妃让她读书习武开始?

她已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自己站到了这里,身后是万里江山,千万子民。

肩上扛着的,是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国运。

内心深处,她并非无所畏惧。

她也会怕。

怕此战溃败,北朔铁骑踏破山河,她将成为南朝的罪人,史书工笔会如何书写她的刚愎自用?她的穷兵黩武?

怕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怕那对在田埂边挖野菜的兄妹,终究逃不过战火的吞噬,怕像野狐岭那样的惨剧,在更多地方上演。

这些恐惧,如同暗夜中滋生的藤蔓,悄悄缠绕着她的心。

可她不能说。

不能在将领面前流露,不能在臣子面前显露,甚至不能在苏轻帆、周映雪这些最亲近的追随者面前,有丝毫的软弱。

她是主帅,是支柱,她必须是那个永远坚定给予他人信心的人。

帐外风声呜咽,吹乱了她的心。

宁令仪走回案前,目光掠过那封王相病体的密报,又落到舆图上那被朱笔重重圈出的几个交战点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如同这帐内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身体。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这天下,或许只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她此刻背负的重量,能够与她平等地谈论胜败之后,那关乎亿兆生灵的将来。

那个人,是她的死敌,拓跋弘。

她沉吟许久,竟真的铺开一张素笺,研墨提笔。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开门见山,不带任何寒暄。

“拓跋可汗:若此战,尔胜我败,入主中原,将如何待我南朝军民?”

写罢,她封好信,唤来亲信侍卫:“想办法,送到拓跋弘手中。”

侍卫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却未多问一句,领命而去。

*

漠北王庭,金顶大帐内炭火熊熊,酒肉香气弥漫。

拓跋弘捏着那封辗转送来的短信,反复看了三遍,浓黑的眉毛紧紧拧起。

宁令仪?

在这个两军对垒、厮杀正酣的关头,她送来这么一封信?是何用意?示弱?试探?抑或是某种他尚未看透的计谋?

他挥手屏退了帐内歌舞的胡姬与侍酒的奴仆,独自对着那寥寥一行字,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这些年与宁令仪的交手。

起初,他以为力量便是一切。

他的铁骑纵横漠北,所向披靡,西羌在他马蹄下哀嚎臣服,他以为南朝也不过是另一块更肥美些的猎物。

可宁令仪让他见识到了另一种力量。

那不是单纯的武力,而是一种可怕的他不明白的力量。

为何南朝的士卒愿意为她死战不退?为何那些百姓会在道路旁跪拜哭泣,称她为再生父母?为何即便在她“死”后,她的旧部依然能凝聚在一起,掀起滔天巨浪?

是因为她给了他们生路。

分田、赎奴、肃贪、兴教……她一桩桩一件件做的事,拓跋弘并非全然不知。

他曾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妇人之仁,是浪费力气。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发现,正是这些“妇人之仁”,构筑起了宁令仪的根基。

他麾下的勇士固然悍勇,可那是建立在他拓跋弘战无不胜能带给他们财富和荣耀的基础上,若有朝一日他兵败势颓,这些人会立刻如鸟兽散,甚至反噬其身。

而宁令仪若败,恐怕还会有无数人愿意为她战死,为她坚守。

这其中的差别,让拓跋弘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钦佩。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

既然她问,他便如实回答。

在这关乎天下格局的问题上,他不屑,也无须撒谎。

她宁令仪是天生圣主,他拓跋弘又怎不是天纵英才?

“宁令仪:若天意属我,入主中原,自当效仿北魏孝文,融胡汉,兴文教,劝农桑。铁骑可得天下,然欲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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