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宋瑶儿之死
漠南的风沙,刮起来便没个休止,昏黄的天幕下,西羌大营如同盘踞在荒原上的巨兽,毡帐连绵,旌旗猎猎,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糊味。
营盘深处,一处最大的毡帐外,篝火噼啪燃烧,几个西羌将领围坐痛饮,酒液从嘴角溢出,混着油光滴落在虬结的胡须上。
他们用羌语高声谈笑,不时爆发出粗野的大笑。
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正低着头,手脚麻利地将啃剩的骨头收拢到一旁的破木桶里。
他叫丁归南,或许他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在这里,他是“狗奴”,是西羌人俘虏的汉人奴隶生下的崽子,父母早就在无尽的折磨中死了,他像野草一样,靠着伶俐,靠着卑微,硬生生活了下来。
“狗奴!过来!”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百夫长喷着酒气喊道,随手将一根啃得半净的羊骨棒丢到地上,溅起几点灰土。
“学几声狗叫,爷赏你的!”
丁归南立刻扑了过去,四肢着地,毫不犹豫地“汪汪”叫了起来,声音惟妙惟肖,甚至还讨好地摇了摇并不存在的尾巴,对羌人笑到:“狗奴多谢将军,汪汪!”
帐内帐外的西羌人见状,笑得前仰后合。
丁归南一口叼起那根骨头,像真正的野狗一样,用牙齿撕扯着上面那点可怜的肉屑,嚼得啧啧有声。
“好狗!真是条好狗!”另一个千夫长笑得捶地,将半碗残酒泼到他面前,“赏你的!”
丁归南立刻凑过去,舔舐着渗入泥土的酒液,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是酒味,是肉味!太好了,今天有得吃了。
屈辱?那是什么?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就是全部。
能乞得一块肉,他太满足了。
夜深了,收拾完残局,他抱着沉重的便桶,踉跄着走向主帅的大帐,作为最低等的杂役,他有时也能进入这些大人物的营帐做些清扫。
掀帘进去,一股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说不清的腥腻味道扑面而来。
帐内光线昏暗,一个身影蜷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衣衫不整,露出的皮肤上带着青紫痕迹。
是个汉人女子。
丁归南认得她,好像叫宋瑶儿,和他一样,是被掠来的奴隶,只是她的“用途”不同。
她似乎总被叫来伺候这些高级将领。
他知道,她年轻,又漂亮,还识字,跟其他人不一样。
那些羌人就喜欢这种汉人女子。
“快起来!滚出去!”丁归南用汉语低声催促,声音干涩急促,“将军不喜欢别人在他帐里待太久,等他回来看到你,又要打你了!”
毯子下的身影动了动,宋瑶儿缓缓坐起身,默默拉好破碎的衣襟,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低着头,默默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这样的相遇,后来又有过几次。
有时是在行军途中,他看到宋瑶儿被几个羌兵拉扯着灌酒,衣衫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有时是在宴席角落,她像一件物品被推来搡去。
丁归南总是迅速低下头,更加卖力地干着自己的活,学着狗叫,逗得羌人哈哈大笑。
丁归南心里想,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不一样,我要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在一条小河沟边打水时,宋瑶儿靠近了他。
她塞给他一样东西,冰凉的,带着她微弱的体温。
是一根粗糙的银簪,看来是羌人赏赐给她的。
他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能不能帮我弄一把刀?”她的声音低得像蚊蚋。
丁归南吓得差点跳起来,手里的水瓢都掉了,把东西还给她,他惊恐地四下张望,压低声线厉喝道:“你疯了!你想死别拖累我!”
宋瑶儿不说话,只是那双死水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有种让他头皮发麻的东西。
“刀?你要刀干什么?啊?你……”丁归南又急又怕,想骂她,想让她清醒点,但看着她那副样子,话又堵在喉咙里。
他拿着水瓢转身就走,不想招惹这个疯子。
可是刚走两步,就回过头来,心一横,一把抢过那根银簪,他将银簪死死攥在手心,扭头就跑,不看宋瑶儿。
回到自己栖身的破烂帐篷角落,他偷偷掏出那根银簪,对着缝隙里透进的光仔细看,入手沉甸甸的,怕是有将近一两重,能换不少吃的,心里一阵窃喜,又一阵后怕。
那个疯女人,真的是活腻了。
他把它藏得更深,决定再也不理会那个疯女人了。
可营地就那么大,他们总会碰见。
每次遇见,宋瑶儿也不说话,就是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像针一样,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先是躲闪,后来被看得恼羞成怒,有一次趁周围没羌人,他恶狠狠地低声威胁:“再看!再看信不信我揍你!告诉大人把你丢去喂狼!”
宋瑶儿像是没听见,下一次,依旧那样看他。
这种无声的折磨几乎要让丁归南崩溃了。
终于,在一个黄昏,他鬼使神差地溜到宋瑶儿干活的地方,飞快地将一把锈迹斑斑的旧匕首塞进她手里。
“拿去!以后别再看着我了!我们两清了!”他急促地说完,转身就想跑。
“你叫什么名字?”宋瑶儿忽然开口问道。
丁归南脚步一顿,愣住了。
名字?多少年没人问过他的名字了。
他费力地在记忆深处挖掘,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的碎片渐渐浮现。父母模糊的面容,低声的叮咛……
“丁归南。”他声音沙哑,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我叫丁归南。”
宋瑶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记住了。”
丁归南逃也似的离开了。
可回去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冷汗涔涔而下。
那女人要刀干什么?她要是真干了什么蠢事,被抓住了,严刑拷打之下把自己供出来怎么办?自己给她刀,这不是找死吗?
他后悔了,盘算着明天就去把刀要回来,哪怕把银簪还给她也行,这要命的事,他不能招惹!
他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只记得暗无天日,黑漆漆臭烘烘像猪圈一样的场景里,父母让他活下去。
他怎么能招惹这种祸事呢?哎呀!
这可怎么办!急死了!明早就去,要回来!
他就这样提心吊胆地想着,捱到了后半夜。
突然,营地西侧爆发出巨大的喧嚣!
哭喊声、怒骂声、骤然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