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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萤》

第24章 梦身

杜明为谢玄览牵马回府,正要将马送回马厩,忽听谢玄览说:“你手里的马鞭,纹路倒是别致。”

杜明脚步一顿,态度谦恭地回身应道:“回三公子,这是张指挥使的物什。”

“张原洪是个暴脾气,喜欢以蛮力驯马,所以他的马鞭上有细小的倒刺。”

谢玄览伸手拿过马鞭仔细端详,果然在那些针芒一样的倒刺根部,发现了细微的血迹。

他帮姜从萤挂尸体时,在尸体颈间勒痕处,也发现了仿佛针扎留下的血瘀。

“还有你的掌心,”谢玄览倒转马鞭,木鞭首拍了拍杜明的脸,“你倒是皮糙肉厚,手握鞭子勒死陆牧,倒刺扎进手里,竟然没觉出疼。”

杜明一愣,下意识摊手去看,并没有留下刺痕。

谢玄览轻笑一声:“诈你的。”

杜明唰然变了脸色,仍负隅支吾:“三公子说笑了,小人不明白您的意思——”

“啪!”

蛇皮鞭割风甩在脸上,杜明只觉得自额角至下颌一阵火辣灼烧般的疼。鲜血滴落到他睫毛,他“扑通”一声跪在谢玄览面前,透过血雾望见他冷峻如寒冰的神情,嘴唇哆嗦了几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玄览垂目望着他:“什么时候府军卫成了把人尽可控的刀,敢瞒着我做这**栽赃的阴诡勾当,若是哪天有人唆使你们**,你也去么?”

“小人不敢……小人……”

谢玄览那一鞭子没有留情,若非杜明精壮,被他一鞭子抽死也是有可能的,他又惊又惧,满面血污里,只觉得嘴唇都不受控制。

谢玄览问他:“谋划这件事的都有谁,张原洪?狄飞霜?谢丞相?”

他每报一个名字,杜明脸色就惊惧一分,几乎要厥过去时,遥见通往主院的庑廊里走来一个翩翩儒雅的身影。

“子观,把鞭子放下!”

谢丞相向来宽和的面相显得有些沉肃,他垂目扫了一眼杜明,叫人把他扶去药房包扎,转身训斥谢玄览:“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商量,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吗?”

“父亲来了。”

谢玄览将鞭子一扔,浑身戾气也似收了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颇有世家公子温良恭让的涵养。

只是说出口的话不甚客气,一字一句都掺着冰碴子般冷冽:“该商量的,从前俱已讲明白,我不问你们的阴谋钻营,你也不要试图操控我的部僚。如今姜从敬贡院舞弊,陆牧

被人勒死,竟与府军卫有关,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谢相蹙眉看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到有些扎手的三儿子。

大部分时候,他对谢玄览是满意的,他是自己一手培养出的世家典范,文韬武略,广博通达,已能与他共担谢氏的族运。

但他实在太年轻气盛,如宝剑浴火成锋,尚未淬水,不知过刚刃易折、过洁世同嫌的道理。

谢相叹息一声,耐着性子与他道:“此事中有许多内情,我也是为求自保,被逼到出此下策,用了你的人,尚未来得及告诉你。

“这些官话就不必了,谢玄览问,“难道姜家也是父亲被逼无奈卷进

来的么?

谢相颇有些无语:“你已经退了婚,管他们做什么?

谢玄览:“什么退婚,那是我同姜四娘子在闹脾气。

谢相:“……

谢玄览笑了一下:“让父亲生了误会,这是我的过错,还须请父亲重运帷幄,让姜家怎么无辜陷进来的,就怎么清清白白地摘出去。

谢相只觉得额角乱跳,血气一阵一阵往脑门儿涌。但凡他能打得过谢玄览,此刻就该拾起鞭子抽到他知道什么是孝顺。

谢相说:“不可能,姜从敬他必须死。我费心将姜老御史从许州调任回京,他们姜家欠我的恩,全当还了。姜家的门楣的确也配不上你,昨日王太尉还来探我的口风,说他嫡亲的孙女正该说亲——

“父亲。谢玄览打断了他:“你不摘,我也能摘,只是我做事粗犷,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父亲是不想保堂嫂了?

“混账东西,你敢!

谢相从未被这般挑衅过,一时也气得破了功,高声宣人:“府卫何在,把这逆子给我绑了扔祠堂,不许他出门生事!

相府侍卫**带棒地围上来,面对谢玄览,一时竟有些犹豫,不知到底是不忍下手,还是不敢下手。

谢玄览却笑了,弃了刀,捡起一根趁手的棒槌,活动着手腕,颇有一番混世魔王的豪气:“来啊,都一起来,正好让我考校你们近来有没有偷懒。

侍卫长哭丧着脸:“三公子,您能束手就擒吗?

谢玄览冷笑:“若是谢府进了贼,你也求他吗?

侍卫长十分无奈,高举着棍棒朝谢玄览冲过去,结果被一脚扫摔在地上:“哎呦!疼啊!

谢玄览“啧了一声:“没吃饭吗?你怕什么,待丞

相此番谋略大胜,必然少不了你们的赏。”

谢相气得脸都要绿了。

庭中局势剑拔**张,谢玄览与谢丞相两不相让,终于是谢玄览最先失去耐心,转身要走:“那好,我亲自入宫面圣,为姜从敬陈情。”

“三郎!”

身后响起妇人焦急的声音,谢玄览脚步一顿,半晌缓缓转身,望向站在照壁下的谢夫人。

谢夫人的目光里凝着深深的愁绪,声音凄凉:“我已经失去了你二哥,难道还要再失去你吗?”

*

“远志二钱,首乌藤二钱,珍珠母一钱……长公主殿下,请挪贵体,腾个地方。”

“这次施针能醒么?”

“微臣医术浅薄,不敢作保。”

“那岂不是白挨针扎?”

“殿下可以请钦天监的陈监正,行巫跳大神,倒是不痛不痒。”

“你!”

……

仿佛有一线天光刺入灵台,晋王的意识从混沌中惊醒。

他掀开眼皮,瞳孔却像没有神采的石珠,直愣愣地望着帐顶。

耳畔的声音近了又远,如潮汐反反复复拍在岸上,始终与他的意识隔着一层薄雾。

长公主的忧切、张医正的询问,都像是在梦里。

他想苏醒逃离,知觉却愈发清晰,终于急火攻心,偏头喷出了一口血。

“吾儿!”宣德长公主连忙扶住他。

“无妨。”张医正为晋王把脉:“殿下是魇得太深,所以久睡,吐出这一口淤血,反倒有助于灵台清明。”

长公主不解:“吾儿得的是痨病,从前只是咳血体弱,近来为何频频出现魇症?”

张医正精幽的目光打量着晋王:“那就要请问殿下,梦见的到底是什么?”

晋王抿唇垂目倚在榻边,似一具苍白华丽的人偶,久久没有声响,连呼吸也浅似一根随时会被风吹断的线。

其实并非是梦。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他看见的都是发生在谢玄览身边的事……准确地说,是他又变成了谢玄览。

看见他被暗巷偷袭以后自惭形秽,每日由卯时晨起改为寅时晨起,在校场上将十八般武器抡出火星尚不过瘾,还要点校尉陪他练新招式,背地里新得了“点将阎王”的恶名。

也看见他趁谢相外出,溜达进他的藏书楼,在谢相那绝本有价无市、令天下读书人垂涎的书阁里,像菜市买肉一般挑挑拣拣,最终揣走一本谢相亲自作注的

《淮南子旧注校理》。

他知道谢玄览拿这书准备送给谁。

只是一时没想好该以何理由总不能直接对阿萤说:我一直派人盯着你知道你在寻它的抄本你收了我的书可就不能再收那杜如磐的书了。

恐怕要被一巴掌打出门去。

在那如梦似真的日子里他成为谢玄览体会着他日渐魂牵梦萦的纠结最初的心动像一颗坠入湖心的石子待到春风吹融冰层涟漪才迟来得渐渐荡开。

起初是偶尔思偶尔想。

慢慢地像**一样在街上看见形似她的倩影也要驻足出神一阵。

他每日打扮得光鲜亮丽在她最常走、也是云京治安最好的步春衢来回巡逻致使慕名而来的姑娘们越来越多衣香鬓影挤得车马难以通行——后来阿萤干脆换了一条路走。

好事的僚属问他是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急赤白脸地想偶遇步春衢两边的梅枝都要被他薅秃了。

谢玄览嗤之以鼻。

连他当时心里的想法也记得清楚:我怎可能会对已经退了婚的人有想法她再讨人喜欢又如何。

可是姜从敬科场舞弊案发皇上命他亲往锁拿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于是他去文曲堂拦她带她去贡院找线索发觉此事与谢相有关又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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