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美人计
贡院最北边是一排厢房,供锁院期间院内官员起居。
谢玄览一边走一边询问情况:“既是誊录官,为何不在誊录房内候命,大白天跑回厢房来?”
誊录房监察官亦步亦趋答道:“他说是内急,要出恭,谁曾想一去就没回来。”
“什么时候的事?”
监察官回忆道:“有两个时辰了,尚书大人前脚走后不久。”
事发了就跑,简直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谢玄览迈进誊录官上吊的值房,从萤也跟进去,监察官正要说不妥,被谢玄览冷眼一扫,讪讪闭上了嘴。
那名吊死的誊录官横躺在地上,浑身僵硬,脸色青紫肿胀。
监察官说:“此人叫陆牧,是翰林院里一位庶吉士,今年二十六岁,是前年才考入翰林院的。”
谢玄览问:“此人是寒门出身?”
“啊……是,祖籍并州,家中好像是开私塾的穷秀才。”
谢玄览转向一言未发的从萤:“你怎么看?”
从萤不懂仵作之术,没有去打量死者,而是向屋里转了一圈。她走到菱花窗边小案旁,看见笔墨纸砚俱全,伸手在研台一抹,指节上沾了墨汁,用指腹捻开,发现还很湿润。
从萤说:“三公子你瞧,这墨汁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他应该刚死不久,似乎写过什么东西。”
屋里没有找到,谢玄览拔出燕支刀,雪亮的刀刃在死者怀间一探,从他衣襟中拨出了一张叠起来的字条。
字条只写了一句话:“阴颠阳倒反纲常,助纣为虐吾悔矣。”
从萤接过字条仔细端详,回想方才誊录房里见过的字迹,点点头:“很可能是死者本人所写。”
看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因此心中懊悔。
监察官大冷天里抹了把汗:“听着像是畏罪**,可陆牧他犯了什么罪行?”
从萤与谢玄览对视一眼,心里也都觉得古怪。
礼部尚书刚拿着姜从敬的卷子去面圣,直到方才他们闯入誊录房,发现试卷可能被誊录官替换的痕迹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怀疑过陆牧,他纵要畏罪**,是不是也太早了,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想办法销毁物证呢?
从萤正凝神思索,不留神脚下被凳子腿绊了一下,谢玄览眼疾手快将她扶稳。
这个动作先于他的思索,仿佛刚才他的目光始终钉在她身上,才会有这样快的反应。隔着
单薄的衣衫,谢玄览感受到了她小臂柔凉的肌肤,那样纤细、柔软,仿佛一注流水,微一拢掌就能轻松握住。
于是他下意识用力一攥,又仿佛被烫到般倏然松手,没敢看从萤的表情,转身朝外面守着的府军卫吩咐道:“去取我的披风。”
然后站在门槛边缓了几次呼吸,直到那阵微烫、又仿佛带着刺的心流平复,这才从容转身对从萤道:“方才是我失礼——”
却见从萤根本没知觉,只是仰头看那悬着白绫的房梁,听见声音才转过脸来:“什么?”
谢玄览:“……我说,你怎么不看着些脚下。”
从萤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能否请三公子帮我个忙?”
“你说。”
从萤指着房梁上的白绫:“帮忙把死者陆牧重新挂上去。”
谢玄览:“……你看我像扛尸的喽啰吗?”
半炷香后。
谢玄览从凳子上跳下来,望着半空中晃荡的尸体,接过从萤递来的香帕擦手,十分矜贵地低眼一瞭她:“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试试。”
待悬在房梁下的尸体渐渐停止摆动,从萤将方才绊过她、又被谢玄览踩着挂尸体的凳子搬过来,放在尸体脚下。
她眼睛微微睁大,谢玄览也蹙起了眉——尸体的脚,竟然距离凳子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陆牧他做不到踩着凳子上吊后,再将凳子踢倒。三公子,可以请仵作来验尸了,陆牧死于他杀!”
在笃定得出结论的那一瞬间,从萤往常总是低垂内敛的眸子绽出了明亮的光彩,虽只一刹,却如明珠破匣、烟墨金星,令人惊艳一瞥后便移不开眼。
谢玄览定定望着她,一时没有言语。
“三公子?”从萤疑惑地唤他。
谢玄览忽而低首一笑,故作自然地掩饰自己的失态:“没想到四娘子还有獬豸之神断,我荐你去刑部如何?”
从萤闻言又低垂了眉眼,两颊似有浅浅的薄红。
她说:“三公子谬赞了,我不懂断案,只是在细微处瞎琢磨,实在算不得神断……刑部的案子都太血腥,若是大理寺,倒可以考虑。”
谢玄览却说:“大理寺不行。”
“嗯?”
“我堂嫂在刑部任上,与大理寺不合,你若到大理寺去,以后可别想差遣我给你扛尸体。”
此话颇有打趣的意味,竟显得有些亲
昵谢玄览甫一开口就后悔了。
正此时
“你们指挥使呢?”
府军卫答:“张指挥使与刑部狄大人入宫去了好像是为了同薛督察争论围封贡院的事。”
他提到的这位狄大人就是谢玄览的堂嫂在刑部任右侍郎。
谢玄览问:“你是他的马夫怎么不跟着去牵马?”
那府军卫道:“指挥使说他午后还要回来让小人带着弟兄们在此免得禁军背地里做手脚。”
谢玄览点点头似乎对他的对答十分满意:“你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
“小人杜明明白的明。”
谢玄览:“等会儿你为我牵马回谢府。”
杜明微愣后颔首遵命。
谢玄览同府军卫说话时从萤正仔细观观摩陆牧留下的那张字条忽然肩上一沉是谢玄览将披风搭在了她身上。
披风轻软暖和酥酥的暖意沿着脊背延展慢慢爬上她被冻得僵冷的手臂。
谢玄览忽然低头凑近他身上清冽的甘松气息与披风上熏染的瑞龙脑香相得益彰从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受惊一般抬起眼正撞入一双澈如寒星的眸子中。
他生得极好眉骨挺拔、眼尾深长墨漆色的瞳孔里含着温水一样的流光。这样昳丽的眉眼偏又生了挺直的鼻梁与分明的颌线干净利落仿佛刀锋凿自深冰每一寸都浑然天成。
面无表情时有种矜傲无人的冷清如此刻这般似笑非笑年轻气盛的风姿却叫人移不开眼。
“你在看什么?”他边系披风边问压低的声线听起来分外温和。
极易让人产生暧昧的错觉。
幸而从萤尚冷静没有落入他一语双关的圈套垂下眼道:“我在看陆牧的遗笔。”
“看得这样入迷有什么新发现吗神断大人?”
若说方才是从萤自作多情的错觉这句调笑却让她确认谢玄览就是故意的。
她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没有。”
“无妨待会儿刑部派仵作来这边交给他们。”
谢玄览低声与她说话温隽清冽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耳侧:“你身上穿的是刑部文吏的官服再待下去恐要穿帮何况这样单薄小心着凉。随我走么?”
从萤
望着他迟疑
着点点头。
他勾唇一笑,虚揽过从萤的肩膀,将迈出门时,从萤又回头看了一眼陆牧的尸体,旋即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别担心,谢玄览说,“我会还姜从敬一个清白。
从萤却未发一言,直到谢玄览将她安排上马车,要送她去寻季裁冰时,从萤忽然叫住他。
“三公子。
从萤扶着马车的毡帘,谢玄览站在马下,两人一高一低相望。
从萤与他目光相对:“我有一个猜测想说与你听……陆牧他出身寒门,虽自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