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天下之主
千里之外,河朔镇州,北朔所在。
拓跋弘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刚刚送达的密报,上面的字句简洁,却勾勒出南朝惊心动魄的变局:宁令仪已彻底掌控京城,改元靖和,以雷霆手段清算宗室,筹措军资,意图北伐……
帐内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深邃的眉眼。
最初的惊诧过后,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是震动,是警惕,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棋逢对手的敬意。
他原本预料,南朝内斗积重难返,宁令仪即便能入主中枢,也必被各方势力纠缠掣肘,没有三五年难以整合力量,挥师北上更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北朔尚有时间从容布置,甚至以逸待劳。
可他错了。
这个女人…
她的果决,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不是在整理一个烂摊子,而是快刀斩乱麻,压上整个南朝打响这场倾国之战,这份魄力,让他感到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宁令仪成长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再也不是站在他身边陪笑举杯的下位者了。
他不能再等,不能给她时间。
必须趁她根基未稳,大军未发之际,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他倏然起身,王袍带起一阵风。
“传令!”
“□□部为前锋,即刻进攻魏州!其余各部,全力压上!我要在宁令仪的北伐大军开出之前,就看到河朔尽归我北朔铁蹄之下!”
帐外侍立的将领凛然应诺,脚步声急促远去。
沉寂不久的河朔边境,烽烟骤然再起!
北朔铁骑如蓄势已久的狼群,露出狰狞的獠牙,扑向刚刚因南朝内乱而稍得喘息的地界。
河朔之变,以八百里加急之速,奔赴京城。
*
民佑殿内,苏轻帆率先出列,捧着一份厚厚的册簿奏报道:“陛下,宗室谋逆案所涉田亩,正按新政分批授予京畿、河北等地无地少地之流民,已安置百姓约二十七万八千户。”
她略一停顿,续道:“各地春耕已陆续展开,流民渐得安置,民心稍安,军务处据此已筹措粮草一百五十万石,各类军械甲胄亦在日夜赶工督造,北伐所需钱粮军资,暂可支撑初期用度。”
宁令仪端坐御案之后,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份刚刚合上的奏折,通篇皆是“刻薄寡恩”、“戕害宗亲”、“非仁君之象”的斥责。
她面上无波无澜,只微微颔首:“辛苦苏卿。”
仿佛那字字诛心的批判,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未能留下丝毫痕迹。
薛成随即踏前一步,请战:“陛下,北伐诸军整编已初步完成!依您的旨意,汰换老弱,补入新锐,如今已集结精锐八万,辅兵五万,士气可用,只待陛下令下!”
他目光灼灼,征战沙场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臣请旨,即刻挥师北上,收复故土!”
宁令仪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河朔那片广袤疆域,沉吟片刻,问道:“西羌铁骑来去如风,我军不可不防,火器营筹建如何?尤其是火炮与新型火铳,务必要加紧配备至前线。”
农子石闻言出列,面露难色,拱手道:“陛下明鉴,火器确为克制骑兵之利器,其耗费实在巨大,新式火铳造价亦是不菲。兵部与工部虽竭尽全力筹措,然若要满足大军所需,形成战力恐力有未逮。”
“靡费再重,也要做,时日再紧,也要练。”宁令仪按压一下眉头。
五百万两竟如流水般花销了出去,战争,果然是销金窟。
“此战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国运相搏,西羌凶悍,北朔……”她提到北朔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
她对拓跋弘,实在是放心不下。
“拓跋弘更是心腹之患,若无雷霆手段,何以制胜?今日投入虽巨,为的是边疆能得长久太平,兵部需与军务处、工部通力协作,不惜代价,优先保障。”
农子石点头称是,到了如今这局面,任何战术都不足说了,物资支援,火器弹药,兵器粮草才是战争致胜之宝。
宁令仪目光转向王敬之与沈清砚:“王卿,沈卿,北伐若启,便如巨轮入海,日费千金,耗时必久。朝廷内部需高效运转,方能支撑前线无虞,吏治整顿迫在眉睫,两位务必使政令通畅,如臂使指。”
王敬之与沈清砚齐齐躬身,肃然应道:“臣等遵旨。必竭尽全力,整肃纲纪,厘清庶务,应对军国大事。”
说完,王敬之抬眸,先看向跃跃欲试的薛成,继而转向御座上的宁令仪,缓缓问道:“陛下,北伐主帅之职,关乎全局,可是已决意由薛大将军出任?”
薛成立刻抱拳,声若洪钟:“臣愿亲率王师,为陛下前驱,荡平西羌,不成功便成仁!”
殿内目光皆汇聚于宁令仪身上。
宁令仪沉默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薛卿忠勇冠三军,自是主帅之选,我深信不疑。”宁令仪目光变得极为深邃,仿佛已穿透殿宇,望向了北方那片动荡的疆域。
“拓跋弘此人,才是此战最大的变数。薛卿或可胜西羌,但若届时北朔窥得时机,趁我大军深入、国内空虚之际,骤然发难,则我军腹背受敌,大势去矣。”
她抬起眼,迎上众人的目光,道:“我欲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
“万万不可啊陛下!”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急切劝阻之声,诸臣皆面露惊惶。
“陛下关乎社稷根本,万不可轻涉险地!”
“天子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能决胜千里!此乃古之明训!”
“前线刀兵无眼,若有丝毫闪失,国本动摇,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宁令仪轻轻抬手,止住了话头。
“我意已决。”她语气淡然,却带着千钧之重。
“我非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河朔烽火,边关寒刃,我曾亲身经历。明珠卫是我一手带出的兵,他们此刻正在前线枕戈待旦,我不能在宫中等候他们的捷报,或是死讯。”
宁令仪看着跪倒的诸臣,心里明白,若她有失,则一切皆休,可有些事不得不做。
她对群臣解释道:“更为重要的是,唯有我亲临前线,方能临机决断,协调诸军,应对拓跋弘。放眼朝野,无人比我更了解他,亦无人比我更合适与他隔空博弈。此战关乎国运,我必须去。”
王敬之深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