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战起
念咒算不上什么难事,发菩提心,行众生愿比之难多了。
相较之下,念咒是最基础的一环。
“好,我教你。”伏檀在她掌心放下一瓣香。
多日奔逃,东樵山带出的线香碎成几截,刘煌摩挲一掌可握的线香,“这香……没点。”
“点了李家的追兵不就知晓我们在此了?”伏檀比划着青烟升天的手势。
如今满城皆是两位不吃人肉大盗的通缉令,实在不好暴露,遂以隔岸烟火爆竹代香。
“陛下,要举香了。”眼前的男人神容庄重下来,与她骈立,刘煌照着托手请香,诸般行香动作与宫中祭典时相差无几。
只听霜清的嗓音,在绚丽烟火里开腔。
“皈依佛,”
一团烟火炸起。
刘煌随他发愿:“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法,”
一团烟火炸起。
“皈依刘煌女帝,”
“皈——”刘煌刹住。
一团烟火又炸在天边,炸歪了,化开牡丹状的涟漪。
“这不是吉祥咒。”
被诓了。
前两句皈依起头常见,何来的第三句皈依自己?这不是宫里常念的吉祥咒,这是……
“刘煌女帝,极乐通天!”烟火深邃处的宣帝庙,传来香客的敬香词。
毛绒尾巴的“白狐”睁开一只眼:“何处不是?”
“没有第三句。”
伏檀轻道:“或许,说不准,这是千年后的吉祥咒?”
他神情半说笑,刘煌不当真:“千年后早被人所忘。”
“嗯,念的人是少,没几人知晓,但的确有加上此句的一版经书。你只听我念过末尾,不曾听我念过开头,陛下可知开头如何?”
伏檀举香过头,吐字如珠,“‘皈依上师,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
一只手止住他。
猝不及防出手,念咒之人愣怔,旋即无奈:“凤城是宣帝的地盘,你我最初是在宣帝庙起念此咒,总不好不点东家的名。”
刘煌凤眸沉敛,像浴水的珠儿,“皈依是很重的誓。”
“我不愿你轻易发。”
伏檀一僵。
刘煌道:“轻易皈依谁,是很慎重的。”
尤其是皈依她。
上一个与她作誓、许诺代她看天下的人死生未知,上上一个作誓与她母女相依的,被自己的女儿囚禁幽宫。她不愿再徒增业果。
古人重视对神佛的誓诺,南汉亦不例外,刘煌身上流淌着南汉江水灌养的血,而此人,刘煌观他,竟错觉般,觉得不是这片土地得以养育出的人。
如一株此地膏壤开不出的花,是无意飘来的,无根无极,转蓬般漫舞。
伏檀哑言片刻,抿笑,接续上头顶绕行了一半的香,说:
“‘皈依刘煌女帝’。”
最后的烟火炸响,开端结束。
接着是耳熟的消灾吉祥咒,一段吉祥咒毕,他道:“陛下还想我继续教吗?”
刘煌道:“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清楚。经有千万端语言与念法,选择哪一种念法并不重要,要的是心诚,心不诚念谁都没用。”
“至于皈不皈依,见仁见智,若我心中抗拒,即使念再多次皈依也无法皈依,若我心中信,即使不念名字也会皈依所愿。况且,念此经的重心,根本不在皈依与否。”
最末一句刘煌想,此人说到了点子上。
南汉这片巫鬼沃土鲜见如此豁朗之人,倒生出一缕口中诵经、心中无佛的叛逆,刘煌合十掌:“那劳驾你,继续带我念。”
断桥下,折草声里,吉祥咒的声音又絮絮响起。
刘煌警告:“若再念前三句,我会将第三句改作你的名字。”
伏檀耐人寻味地哦了声,睁开一只眸,“殿下知道我的名字?”
倒把这事忘了,好个不知名。
他笑,刘煌遂继续跟念。
念经并非照着字眼即可,有特定的语速、发声,不完全依照字面而读。
刘煌听着对方的诵经声,不禁眉心一跳。
虽说出了“若我心中抗拒,即使念再多次皈依也无法皈依”的话,可那串诵经声语气至诚,听闻不出任何抗拒。
像盘香一样萦绕,芳馨,禅意绵远。
幼时午夜回廊下,母亲为病中的自己祈福时也是这般缱绻低语。
他是真的在祈福,为谁祈福,为谁呢?
刘煌听得入耳,才想起跟念。
不能输给他。她摒弃杂念,跳过前三句,跟上念完后面的吉祥咒,为程乡县的百姓祈了福。
年幼无知酿成祸事,不会随着死亡和时间便不存在,也不会因年纪小便获得原谅。
该祈福祈福,该做事做事。
直到与伏檀大眼瞪小眼,她才惊觉,将才自己把前三句念了出来,越叮嘱别念越是念了出声。
伏檀淡笑挽袖,“回地道吧,今夜是糖炖地黄鸡。”
“鸡?”
“李敞年本是顺道去宣帝庙祭拜的,轿夫备了拜神鸡。陛下不赏脸,李大人,是会心伤的。”
*
吉祥咒一日比一日念的久。
从李家故宅救出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待故灾内的“口粮”少到肉眼可观的数量之时,届时便是对上李家之时。
刘煌明白,是时候了。
故宅内救下的人多为老弱饥馑、手无寸铁之人,难以上阵,不打则粮米越吃越少,地道内的境况支撑不了太久。
力量悬殊,要打便只得出其不备。
癸酉日,一场大火吞噬清空的李氏故宅,籍由这场大火,燃起了凤城的第一把火,也玉釉出窑般,烧出即将续写进下一朝史册的“禾女”。
崇德五年,禾女兵起凤城。
有关于其人,身世空白。既非凤城人士,也未写明是逃荒流民。
纵然是流民,在修史时也会考究来处,禾女却无。
不知何地人士,不知来历,不知亲族,不知年岁,像个凭空冒出的没有过去的人。仿佛生来便已成人。
千年后的考古工地上,坐在草籽地里的人们对遗迹的火烧痕迹有过无数推论。
究竟是谁所烧?缘何而烧?地面建筑荡然无存,唯有地基在诉说当年的大火的狼藉。
如今伏檀看见了,这场大火连烧了四日。
整座宅邸似巨大的孔明灯,烧红暗夜浮云。木制的故宅如山峦崩塌,片片瓦当坠落。
伏檀取了块焦土,与千年后的土质比对着。
再有许多年,碎裂的瓦当会被重新清出,凌乱的碎片经他的手不断修复,拼凑出一块完整的瓦面,只见其上雕饰着四字——
极乐通天。
“刘煌女帝,极乐通天,大业十年,羽化成仙!”
侵晓时分,凤城人皆聚在宣帝庙抢着上头香。
据传,谁抢到了头香能得一年福报,在凤城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