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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死去三十年》

32. 新画

打更的声音过了三巡,刘煌才从地面归来。

地道入口霏雾滚滚,剑身泄下流华,宛如细颈银莲,她持剑若莲,血珠溅额,似观世音。

……如若忽略这尊菩萨刚手刃了一人的话。

伏檀一时分神。

那个怪诞的梦推山排浪,又入识海来。

似乎在梦里,前方也有一道这般朦胧的影子,持着剑,自怀中捧起一颗胡须花白的头。

然后,梦中人回过眸来……

“头儿回来了,李敞年如何了?”

叮铃一声,铎声响,魂梦醒。入口处接应的李家兄弟越过他,围上刘煌。

刘煌一言不发,绵长匀称的呼吸过来有一柱香之长,寂到李家兄弟忍不住问下一句,她木然仰起颈,眸色空灵,道:“累。”

李家兄弟挠挠脸。

何意?是杀成了还是没成?正犹疑着如何接话时,伏檀迈上前。

“饿吗?”

刘煌点点头:“饿。”

伏檀俯身,与她低垂的视线齐平:“冰花炖蛋羹,好不好?”

因着凤城食人的经历,他特意没向她提带肉的吃食。

刘煌:“是甜的吗?”

他挺正身,折扇一指,朝老李头道:“冰花炖蛋!”

李家兄弟紧绷的面皮骤然轻松,欢跃扬手:“快快!生火!做吃的!六弟,多撒糖!”

“头儿,爱吃甜的早同我们说呀,平日想孝敬您都得揣摩圣意老半天呢哈哈哈。”

湿冷的地道内一下热闹暖烘,老李头捋起袖子搬锅,小李郎一句“给你六哥用”夺过折扇煽火,唯有伏檀留意飞溅到她额间的血珠,伸手拭去。

额上传来湿帕的冰凉,刘煌后退半步。

望清是帕巾,捏过帕角自己上手擦净,“无碍,不是我的血。”

又问:“府兵都引走了?”

“嗯,在桑浦山,没个半日回不来,估计今晚得打野味了,家丁和轿夫倒是被我们抓了,就差你来审。”

地道内四通八达,昔日刘煌挖一处,琼仙抄一处,警告她保重龙体,仔细龋齿。为藏甜食刘煌煞费苦心,道内无数暗门连通地面,曾经通到底必有皇帝的砂糖丸。

如今甜食是没有了,却能教道中人打地鼠般神出鬼没,引开府兵。

“我杀了他。”刘煌开口。

了结一颗搏动的心后,她陷入长久的安宁,地道内火光烤得人暖和,禁不住软化她封紧的口,“我在雾里,他看不见我。”

“想要喝甜汤还是咸汤?”伏檀背身掀开水缸,斟酌了下,“盐用完了,甜的行吗?”

刘煌道:“你,还有彩墨吗?”

伏檀回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说吧,想让臣画什么?”

刘煌摸住袖里碎成废纸的书册:“不画什么。”

“陛下莫不是……”他舀了碗水,递到刘煌胸前又撤了回来,“把我什么东西弄坏了?”

“就知陛下不喜我的画,好教人寒心。”

“啊,甜汤好了。”刘煌双目一亮,直去取汤。

一道松绿衣袖一摆,拦住去路,移走她手上的汤。

“今夜我掌勺,先吃饭,吃完喝。”

他报复似的挪远了甜汤,去炖蛋羹。

冰花炖蛋出炉,淡黄的羹面滋滋冒响,刘煌尝了一口,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她。

听到她一声“尚可”,李家兄弟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火候甚合圣意。

“头儿,你当真杀了那位官爷?”

她舀一勺羹,“我会真杀他,你们很吃惊?”

“那李敞年毕竟是县丞,官爷要发起怒来……”

刘煌歪头。

小李郎话到此说不下去了。

上天入地有谁比皇帝更尊贵的呢?

他们习惯使然畏惧官吏,险些忘了这份畏惧不是生来就有的。

“不要怕,没什么人的脑袋是砍不下的。”刘煌终于将第二勺蛋羹送入口,心情很好。

老李头接过话:“头儿,李敞年既是凤城李家之人,李家又是头儿所立,何以不招安?”

见刘煌如此心平气和地处理完一个活人,再回想从坑底被“招安”的经历,李家兄弟庆幸之余后知后觉一股选对路的后怕。

刘煌放下碗:“他不会降的,唯有一杀了之。而我杀他,亦是爱他。”

李家兄弟被弄糊涂了,伏檀的木筷悬在半空,细听起来。

“因为爱他,我才杀他,在他尚未祸及下一人时斩断他继续造孽。我杀他并非发心于恶念,而是令他止住杀业,不一错再错,我在救他。”

她爱每个子民,这话不假。

但爱不是轻易饶恕作恶之人,也不是放任他们,哪怕对方是与自己情谊深厚、对自己虔诚地敬拜着自己的家族。

对于无药可救的恶人,杀他等同救他。

“我听不懂这些,但我觉着头儿说的在理。”老李头捧场,又忙向后招呼,“小师父,来吃不?”

慈心在地上打坐,面色清癯,摇摇首。

一顶束满风铃的斗笠放在他膝上,偶尔铛铛响着,总教刘煌想起取下父皇首级后,宫檐外吹来的风铎声,叮铃,叮铃。

轻快、悦耳。

后来阿九来了,显然被她满身的血吓了一跳,她听见来人当啷倒地,听见他看清场面的喘息。

他匍匐着,仍不断使出力气挨近自己,想要替自己擦净身上血污,让那身血移到他的身上。

说:去带人来吧,来缉拿他,陛下是他杀的。

她将人推坐在地,没理睬,任由一身腥红荼靡染白衣,手捧前任君王首,走向华台,坐上御座。

听她号令的兵马恰逢其时破开宫门,闯入前殿,迎着蒙蒙亮的天光杀声四起。

待天大亮,杀声稀稀落落消停,昭阳殿下,唯剩几名清扫血迹的宫娥收起水桶。

一朝天子一朝臣,龙椅易主,江山改元。

刘煌从记忆里抽身,走向慈心,“对不起,我没能带回陈生的尸首。”

僧人睁眸,“你身上有血味,很重。”

佛家不可杀生,犯波罗夷罪,但慈心朝她点头,“我信施主,施主是在救人。”

“万物无生无死,身躯不过虚舟,陈生的尸首在何处不重要,只要施主记得他,他便已被施主带回。”

这以后几日,几人出去时,慈心则帮忙留在地道内望风。

地道通往凤城李家宅邸,可却是故宅,十余年前李家迁入更阔气的道韵楼。

但故宅并未废弃。

刘煌从故宅地下冒头,地面满是绑缚手脚、半死不活的人,土黄着脸,衣饰不一。

——从城里收上来的“粮米”与过路流民被关押在了何处,此刻阴差阳错有了答案。

旧时故宅成了巨大的囤肉场。

刘煌开门放囚,悄然转移部分人,逐一收入地道之内。

连日的雾气也逐渐散回湖海,凤城县丞遇刺一事不日传遍城内外,全城戒严,但夜里,仍有人放了烟火,以庆祝新春。

一幕幕烟火升空,刘煌隐藏身形立在断桥头,听出空中的炸裂声与自己登基的晚上百姓燃上天的物什是同一种。

烟火,很美。她从前不晓得能有这么美。

一面和烟火一样炫丽的扇面遮住半个夜空。

刘煌眸子微扩。

折扇上绘满了人,俨然是书册里的图案,连众臣脚下一草一木俱细致绘出。

那临摹自壁画的故人像,裹挟着墓室甬道里的潮气泥腥,仿若抬眼便能见到满头顶的画。

“好看吗?”折扇被伏檀拿到眼下,面帘般掩住下半张脸,“给你的。”

折扇塞入刘煌手中,她对着扇面,迟钝地喃喃,“给我?”

伏檀嗯了声,“最近纸不够用,幸而有一物想想正巧是纸,索性画了。”

“我把你的画弄坏了,你不生气?”

“生气,”伏檀慢腾斯礼理着两袖,“气自己怎的没多画几本。”

刘煌面上没什么喜色,伏檀道:“你不喜欢?”

“你送了我自己便没有扇子了,我已打坏你一件礼,这件,不能要。”

这世道一把成色好的折扇平常难寻,何况东樵山相思木制成的扇骨。

“不要也是给六哥拿来煽风,你收了算是救它脱离苦海。”伏檀轻笑,“在伙房煽灶炉和待在天子身边,我猜,它更喜欢后者。”

刘煌木诎地摸过扇面,闭上了眸,听得一声:“还是不喜欢?”

这次她阖着眼皮哼声否认。

“那是嫌臣画得差了?”

刘煌心头好像落进一轮明净的月亮,“我想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

话音落,他沉声,如饮甜酒不再言。

“我听见了,”刘煌眉眼宁绥,指端触过画上一众旧臣,“你听,大家对我说,朝前看。”

砰,一朵烟火适时炸响夜空。

桥下响起男女老少的高喊:“刘煌女帝,极乐通天,大业十年,羽化成仙!”

冉冉青烟腾空,化成香做的天梯,企图抵达神明所居的天宫。

也许千年后的人很难想象出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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