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晏怀闻言直起身,将那个沉甸甸的梨花木匣轻轻推到沈栀禾面前:“老臣多谢殿下。”
他对着少女坦然轻笑,睫羽长垂,收敛了外露的情绪。
裴时逾却并不知晓他们二人相谈甚欢背后的缘由。回程路上问起,却也只得到沈栀禾一句意味不明的调侃。
她说:“你有一位很好的师父。”
少女话音落在寂静的巷弄里,与月色一样轻。
他侧目看向她,却见她已转开脸,目光投向远处深沉的夜色。檐角灯笼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将她清丽的侧颜映得半明半暗。
他没来由的觉得,她话里有话。
“殿下是想起先帝了吗?”青年声线低沉,揣测着她的想法。
一语中的。沈栀禾也没再逃避,坦然点头。
世人都只看得见表面上先帝对她的爱护,殊不知那些荣宠艳羡皆存在前提条件。只有足够出众者,才能有机会得到来自上位者的施恩。
可晏怀对裴时逾不同。他甚至不需要这个徒弟为他自己付出任何,心甘情愿的拿曾经的功就为他铺路。
被这样坚定守护的滋味,她却从来没有尝过。
夜风吹起少女衣袂一角,单薄的身影在这种氛围下更显脆弱。
可所知皇室秘辛者甚少,裴时逾显然并不在此列。他以为她只是触景生情,思念亲人。他沉默片刻,声音放得极缓:
“逝者已去,”青年斟酌着词句,目光落在她被风拂动的发梢:“生者如斯。先帝若在天有灵,必不愿见殿下沉湎伤怀。”
沈栀禾不打算直说,于是配合着点头应声,扮演他心目中父慈女孝的戏码。
这个不过是两人整治扬州途中产生的第一个插曲,她没有放在心上,裴时逾却不一样。
自送她回府的那个夜晚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的照顾她,偶尔还会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哄她笑。
两个人相处渐渐和谐,在政务上的看法也大都方向一致。被疫病摧残成千疮百孔的扬州也在其领导下恢复了昔日繁华。
沈知修得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择令众人筹备车马,不日回京。
沈栀禾离开的那天,长街上挤满了百姓为他们一行人送行。马车所过之处皆是伏地跪拜的民众,乐声与鲜花相送,感激与祝念绵延。
场面沸沸扬扬,惹得端坐车内的疏月都忍不住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声音里都透着雀跃:“他们这样真心实意,也不枉殿下苦心经营扬州数月。”
“公主指责所在。”少女淡声开口,她出使扬州只为责任,并不抱有任何期望,也没想到事成之后自己能得百姓如此拥护。
只是窗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她难免担心会出意外,眉心微蹙的说着自己的担忧。
疏月应声宽慰:“殿下放心好了,裴时逾那人早早就在周边商铺都安插了人手,以防不测。”
她边说边为沈栀禾斟茶,有意压低声音道:“奴婢觉得,他做事挺谨慎的。幸好当初殿下抢先递出了橄榄枝。”
少女依言点头,有意岔开了话题:“季漾呢?冯从海连同族人收押上京述罪的事怎么样了,准备妥当没?”
这起贪污案拖延了大半月,她在今天才腾出手来处理。只是扬州与长京相隔千里,保不准贺泉故技重施,杀人灭口。
所以她要求季漾将冯从海与其族人兵分两路押往长京,混淆视听。
疏月:“季漾带了一半暗卫在队伍末尾殿后。另外一半则全安插在冯从海身边。冯家其他人则走的是水路,御林军护送。”
沈栀禾颔首,玉白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告诉御林军统领,沿途所有驿站都需提前打点,不得经手当地官员。”
“奴婢明白。”疏月俯身,退出了车内。
氛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车轮辘辘作响。少女垂眸看着案几上那份密报,上面详细记载着冯从海与贺泉往来的银钱数目,其金额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而她也为了维护这些人证物证,花费了数些心力。只是沈栀禾没想到,自己引蛇出洞的计划等来的不是真刀实剑,而是人情世故。
彼时暮色四合,冷月被翻涌的乌云吞没,浓稠得化不开。他们一行人舟车劳顿,赶了一天的路才到达扬州与徐州交界地段。
沈栀禾被裴时逾扶下马车时,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疲惫。她望着现下灯火憧憧的客栈,示意疏月前去交涉包房。
“那些侍卫也累了一天了,安排掌柜备些热食,再烧些热水送来。”她轻声吩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疏月依言领命,只是待事情办妥之后她却仍然留在少女身边。
沈栀禾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在厢房对镜卸妆时隔着光影和她对视,等着她的下文。
疏月面带难色,眼里都是焦急:“殿下,奴婢遇见了宋姑娘……她说她想见你。”
她口中的宋姑娘是宋稚颜,刑部尚书的嫡女,贺泉的儿媳,也是沈栀禾未婚夫婿的亲姐姐。
正逢这种关头,疏月很清楚的知道她的来访是因为什么,她犹犹豫豫的望着她家公主,她不想让她为难:“……要奴婢回绝她吗?”
沈栀禾却当机立断,放下了卸钗的双手,没什么情绪的吩咐道:“不用,去传她进来。”
该来的总会来,她也不是会当逃兵的人。
疏月依言照做,不多时便领着一位身着烟罗色织锦长裙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宋稚颜容貌清丽温婉,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只是那双原本应似秋水含情的杏眸,此刻却盛满了憔悴,就连眼下的淡淡青痕也未被精致妆容完全遮盖。
她依礼微微欠身,嗓音温和:“臣妇宋氏,冒昧求见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少女平静摇头:“无碍。”
话落她还示意疏月为其斟茶,扶她入座。
沈栀禾微微摩挲着茶杯杯壁,率先打开了话头:“扬州与长京两地相隔甚远,你贸然跑来,要是路遇不测,宋叔父会担心吧?”
宋稚颜:“……阿鄞派了一队护卫跟着我,我没有告诉我父亲。”
社交总是有来有往的,像是为了证明她们两人之间并不存在隔阂,还同少时一般交好。她也强装提起了几分精神,笑意清浅的望着面前的少女,出声询问。
“那殿下你呢?扬州时疫凶险万分……你身子骨从小体弱,有没有出事?”
沈栀禾:“你多虑了,皇兄派我出使安抚灾民自然是有他的考量,而且方太医也随从出行。他医术高超,有他的照料我自然会好过很多。”
“更何况扬州山清水秀,江南烟雨潇潇,是长京观赏不到的美景,此行也算是公费出游了。”
她边说边和她目光相接,视线柔和,闲谈般话家常:“你此行是取道驿站吗?本宫记得云亭台那里的瀑布殊为人观,雨霁时分还能看见虹霓横跨山涧。”
宋稚颜捧着那杯温热的茶,指尖却感受不到多少暖意。她听着沈栀禾轻描淡写的描述,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近来长京流言纷扰,都说扬州官场动荡,牵连甚广,贺家也被拉下泥潭。她看着她的父亲与枕边人都夙夜难安,她又哪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路边美景。
那些酝酿了一路的婉转言辞,在喉间翻滚了数次,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