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巷子深处灯火渐疏，青石板路也被月色洗得发亮，两侧白墙黛瓦，偶尔有攀墙的藤蔓垂下细细的绿丝。
裴时逾在一扇普通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悬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笼，晕开一小圈温暖的光域。他抬手轻叩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巷中格外清晰。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一位身着半旧青衫、须发花白的老者提着灯笼探出身来。他看到裴时逾，脸上自然流露出笑意：“怎么这么快，河边的花灯放了么？”
话问出口，他才瞧见自己徒弟身后还站着一位清丽出尘的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愣。
裴时逾侧身，为双方引见：“师父，这位是沈姑娘。”他语声平稳，并未点明沈栀禾的尊贵身份，仿佛只是一位寻常友人来访，顾及了她的意愿。
又对着少女介绍：“家师晏怀。”
沈栀禾适时微微颔首，姿态清雅：“见过晏老先生。”
老者眼中了然之色一闪而过，侧身将两人让进院内，语气亲切自然：“姑娘客气了，快请进，夜里风凉。灶上还温着薏米粥和几样小菜，正好一起用些。”
这个院落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几丛翠竹在月色下疏影横斜，一旁晾晒着些许草药，晚风送来混合着植物清苦与灶间食物暖香的气息，质朴而安宁。
正堂里则灯火温然，映着简单的陈设。裴时逾为她拉开一张木椅，声音低沉温和：“寒舍简陋，还望殿下见谅。”
“没事。”她不甚在意的摆手。此处虽与她平日里所接触的雕梁画栋、珍馐美馔不同，但胜在平凡真实，有人间烟火气。
老者适时将一盏新沏的茶推至沈栀禾面前，茶汤清亮，浮着几片竹叶：“这是自家晒的茶，清心养神，姑娘尝尝。”
她礼貌致谢，又随口闲聊般谈起了他的病情，关怀了几句，哄的老人家眉眼舒展，笑意盈盈。
一旁的裴时逾则转身去了厨房，卷起长袖意图收拾碗筷，随后端来的食案上也摆满了膳食。
薏米粥热气腾腾，清炒时蔬简单又洁净，并着些许肉干别有一番风味。
晏怀笑容温煦，言语间带着长辈的关切：“不知姑娘口味，只备了些清淡的，夜里吃着不积食。若不合口，老夫再去添些别的。”
“已经很好了，多谢先生。”沈栀禾微微欠身。她执起白瓷勺，粥米温软的口感伴随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滑入喉间，熨帖心肺。
晏怀见她用得舒心，眼角的笑意也更深了些，视线落在不远处忙活的青年身上，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打趣：“逾儿平日忙于公务，难得带友人来。今日倒是托沈姑娘的福，这家里也热闹些。”
少女温声调侃以作回应：“裴公子心系天下，又有惊世艳艳之才。想与其相交的人不在少数。晏老这院落门槛日后怕是要被踏破了。”
老者无奈摇头，语气里却是止不住的担心：“姑娘说笑了，逾儿他性子过于沉闷，为人处事又锋芒毕露，老夫还担心他无意中得罪别人，哪敢要求他呼朋结伴呢。”
沈栀禾闻言眼睫微垂，她显然看法与晏怀不同。虽说裴时逾这人独来独往，不屑于拉帮结派。但胜在他能力出众，心思又缜密，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真被欺负了，不见得寻事者能安然无恙。
但这话肯定不能在人师父面前说，所以她只恬淡轻笑，语速平缓：
“朝堂形势变幻莫测，连带着臣子之间的关系也朝夕相变，被他人误解揣测这是在所难免的。但我觉得先生不妨多信任裴公子一点。”
少女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粗陶茶盏，说这话时眸光清亮，唇边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弧度。
“他既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孤身勇闯这龙潭虎穴，那想必其心中早有丘壑，亦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毕竟您徒弟可是今岁新晋的“连中三元”者，先生莫要低估了他才是。”
她字字在理，直让晏怀爽朗饮茶，付之一笑：“姑娘此话当真，莫不是为哄我这老头开心才编排一通？”
沈栀禾摇了摇头，弯眸浅笑，将话题抛了回去：“先生觉得呢？”
晏怀无言，只笑着摸了一把下巴发白的胡须，将手中热茶一饮而尽。
因为隔着些许距离的缘故，裴时逾并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他将灶间收拾妥当后，才用布巾拭着手走回堂屋。
落坐时还为其一一斟茶：“师父。”
氤氲的热气再次升起，模糊了青年低垂的眼睫，也柔和了他素来清峻的侧脸轮廓。
晏怀慈和点头回应，席间还用筷子为他主动夹了些开胃小菜：“你也多用些，近来奔波，瞧着清减了些。”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裴时逾看着碗中多出的菜，微微怔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晏怀，昏黄的灯火下，老人家的眼神温和而澄澈，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需要人照顾的少年。他并未多言，只低声道谢，安静进食。
一旁的沈栀禾看着此情此景，倒也领会到了暗卫那句“其师待他如子亲厚”是什么意思。
三人围炉夜话，堂屋内烛火轻摇。
夜风也自半开的窗棂潜入，引起院中竹叶一阵沙沙声响。裴时逾起身欲关窗，晏怀却摆摆手：“让风吹着罢。这江南的风，最是养人。”
沈栀禾望着窗外月色下摇曳的竹影，忽然轻声问道：“先生院中这些草木，都是亲手所植？”
“大半是。”晏怀眼中泛起温和的笑意：“那丛翠竹是逾儿拜师那年移来的，说是要让我“日看琅玕青”。旁边那几味药草，倒是近些年闲着无事，随手种的。”
少女忽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灼灼目光尽数落在裴时逾身上：“这么说，你岂不是与它一起长大，算是同门师兄弟了？”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青年却从她戏谑的双眸中读出了话外之音。
那双秋水瞳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怪不得你性子比竹子还沉闷无趣。
裴时逾执盏的手微微一顿，他声音低沉，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又拿我寻开心。”
晏怀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顺着沈栀禾的话打趣道：“可不是么？这竹子刚移来时，还没逾儿人高，如今倒是亭亭如盖，比他这个主人出息多了，至少懂得适时‘低头’。”
这话一语双关，既说了竹，也点了人。
裴时逾被晏怀说得神情愈发无措，只得轻言道：“师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