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生辰
那就是说服沈昭将皇城调兵权托付给顾洵言,这样才能助她顺利离开,并且收监令祖墨。
要说这几日发生的事,足够忙得沈昭晕头转向,每日宵衣旰食,从晨起开始看奏折,还要听各位朝臣禀报公务,以及参加必不可少的经筵。
每一件事都让他应接不暇,只能故作深沉应付着。
其中经筵最让他头疼,时常一跪坐就是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听那些讲员高谈阔论,就算他是帝王也不能幸免,必须竖耳恭听,端正谨谦,每次结束完他都起不了身,常常膝头红肿。
从前他还是太子时,在东宫出阁讲学,沈筠在德学教养上对他们姐弟二人严苛无比,曾让他们听学于翰林诸学子,就算沈荜已经在赵阁座下启蒙也必须要去跟着,没得商量。
那时候他们俩调皮抗拒,常在先生眼皮子低下“眉来眼去”,做小动作,有时甚至埋怨喊苦,事后先生必定要向天子详实呈禀,沈筠实在太过生气,面上看似斥责他们姐弟二人胡闹无礼,但又心疼幼子娇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的责罚二人,说些打太极的话将老师打发走。
沈筠能放过这两姐弟,不代表那些御史、翰林院老师能放过他们,他们若是敢不守规矩,那些人就会不厌其烦地上奏或者对着他们姐弟二人耳提面命,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两姐弟实在是不胜其烦,只得老老实实了事。
沈昭彼时只道轻松开心,后来继位后,天子、六部尚书、朝廷勋贵及众御史必须出席每月五次的经筵,繁琐无比。
沈荜又替他分担了那么多,他是必不可能再因为这样的小事,还像小时候去父皇那里告状一样,去和沈荜跟前埋怨,这些事硬着头皮也能做,繁文缛节忍忍就好。
是啊,忍着就好,就像前不久,因西北战事紧张,早朝时众卿上奏诸多,耽误片刻,结果隔天就被御史劝谏,说他:“为人君者,绝不能如此懒怠散漫”。
沈昭想,这没什么,忍。
不仅如此,一旦他打个哈欠、摸个袖子,做出半分逾矩之事,那些大臣会对他说:“陛下,万万不可啊,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如此!”
“陛下应以黎明社稷为重。”
“陛下要做仁君,切不可......”
陛下陛下,看似对他喊得恭敬,实则每个人都能拿那套礼教困住他。
可他还是得忍,第二天依旧打起精神,日复一日,因为他曾对皇姐承诺过,他一定要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君王,这个决心不断督促他。
晨时,他批阅完兵部递来的明日出军西北的名册,随后沈荜的宫里的人就来请他过去,所为之事竟然是为顾洵言。
“顾卿乃英彦之士,陛下可多多请教信赖。”沈荜道。
之后还说可将皇城护卫之责托付于他,沈昭本就对沈荜有愧在心,现在她有所提点,当然欣然接受,转眼就下旨吩咐下去。
他仔细看了她这位阿姐的状况,她的身子和脸色看起来越来越差,问了些近日的状况,但都被沈荜敷衍过去,沈昭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不妙,心里一直紧张打鼓,担心自己老师那边解毒会出什么差错。
对,说到他的老师宁弈,今日还好巧不巧,还是他的生辰。
宁弈几番忙碌,根本没有心思过这个生辰,今日就是取出火蛊之期,也显得这个生辰格外不一样。
还有不一样的是,甄莲一大早莫名“失踪”了。
甄莲如今还是不算太不清醒,这下不见踪影,更是急得侍奉的丫鬟四处寻找,终于在后厨寻到她。
原来,前几日她看着天气越来越严寒,甚至飘起了小雪,忽想起来生宁弈那日就是这样下着雪,天公为证,也就在心里一直记得快到他生辰这件事。
宁弈一大早也跟着四处寻,直到有人高呼:找到了,他忙不迭跑去,看着甄莲小小的身子佝偻着在灶台时,心里莫名的滋味涌起。
“母亲。”
甄莲回头,额头上还蹭了灰,两眼发亮道:“弈儿,你来啦,娘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尝尝。”
妇人满是伤疤的手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面,宁弈连忙接过,甄莲拉着他道廊庑下坐着,母子两人对坐而笑。
甄莲把碗推到他面前道:“吃啊,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那双期待的眼睛,像是回到了从前,从小到大,甄莲每年都会在他生辰这日亲自煮上一碗长寿面给他,可惜中间断了三年,再也没有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原打算这一生只可追忆,没想到,今年还会再续上。
宁弈怎么也不想辜负,于是拿起筷子挑起白面开始吃。
“怎么样?长寿面好吃吗?”
“母亲做的,自然好吃。”
其实那碗面清淡寡味,甚至还有点生硬,毕竟,怎么能指望一个神智不好的病人做出一份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呢。
可对甄莲来说,那是出自本能做出的一碗面,是二十几年来的习惯。
宁弈确实觉得那碗面极好吃,香气似乎浸润进了心里。
他挑动碗里的素面,若有所思,对甄莲道:“母亲,孩儿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府中一切大小事务尽可吩咐谢影便宜行事。”
宁弈这一走,不知归期,总得对她交代一下自己的下落,免得惹人白白担心,牵肠挂肚。
谁知甄莲一听,欢喜改为愁面,急捏着他的手,控制不住面上抖动道:“弈儿,我是逃出去寻碧妹妹的,不要寻我,更不要去疆北。”
“不能去疆北!疆北不能去,不能去!宁策吾给你埋了陷阱,你绝对不能去。”
甄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间居然急出两行热泪。
她的记忆回闪到被宁策吾关在暗牢里的日子,自从在疆北被抓回来,宁策吾日日折磨她,在她耳边左右嘲讽,她总是担心宁弈,一开口就是问他如何了,谁知宁策吾骗她说,她的好儿子为了寻她,已经死在了疆北。
被关的这一年里,连呼吸都觉得压抑,但她只要想起宁弈就会打起精神,宁策吾这样说,与杀了她无异,怎么能,怎么能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明明是想去寻找甄碧的下落,怎么能就这样害死宁弈。
囚牢无光,生机全无,就这样反复纠结想着,她把自己逼疯了,更让她疯怔的是,她得知自己的女儿并非生下来就是死胎,而是被宁策吾弄死丢弃的。
这些都是宁策吾为了折磨她、惩罚她不听话,亲口告诉她的。
他就是个疯子,一个恶鬼,他要把所有人都拖下阴曹地府,永无宁日。
在这之前,曾有一日,她在暗室隔墙,恍惚听见宁策吾和一个陌生青年男子说着什么,模糊之音听不真切,但却有几句传进甄莲耳中,话里话外无不透露着对齐悦的报复之心,随后又听到两句没头没脑的话:
“她是越支公主,留着或许有用。”
“当真是颗完美的棋子。”
甄莲躲在墙角听了很久,过了好半天,临近尾声时,宁策吾喊住道:“大王子殿下,可汗一定会选择老夫的决定。”
青年男子道:“那就拭目以待。”
甄莲听到这句“可汗”,自然猜出来人是谁,没想打宁策吾和厥然人有联系。
......
宁弈拍背安抚,这么久以来,他极少从甄莲口中听到关于宁策吾一事,她像是将心思封藏起来一般,极少对外界吐露,宁弈不想刺激她,就没有主动开口问。
很明显,她记忆有些错乱,将三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拿来提醒宁弈。
“母亲放心,孩儿此去并非去往疆北,而是前去西北边境,阻止厥然人践踏齐悦边境。”
甄莲并未因他的解释安静下来,反而回味着宁弈的话,更加语无伦次,苦苦哀求道:“厥然?厥然……”
“厥然早与宁策吾勾结,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的计划,弈儿,你不要去!”
这番不明就里的话惹宁弈心里打结,就算是甄莲不说,宁弈就隐隐猜测道宁策吾的不对劲。
从记事起,宁府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陌生之人造访,或有书信飞至,直奔宁策吾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的书房,那时他就在想,这位不苟言笑的父亲究竟在做些什么;回到上都,得知宁策吾的真实身份,经历了一场大祸,他总觉得宁策吾没那么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