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结局
假期的首要目的是养身体。两个人死里逃生都带着一身的伤病,行程虽然遍布春城荔州乃至回头湾,但节奏能放多慢放多慢。
在荔州的时候他们一起去看了林敏的衣冠冢。离春日还有一段时间,坟前稍显冷清,却明显被清理过。到了百花盛放的时候会有嫩黄的野花遍地,引来纷飞的彩蝶。
秦述英抹了一把大理石砖,没有触碰到多少灰尘:“陈真经常来。”
“陈硕也是。但都是请人来清扫,隔得远远的看。”
“他怎么样?”
“给秦又菱办了后事,可霸道了,都不让秦希音插手。”陆锦尧停顿一会儿,“秦又苹疯了。”
清扫墓碑的手一顿,陆锦尧继续道:“但是他不哭也不闹,就呆呆的,听不进去话,一直喃喃地喊姐姐。”
即使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了,也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秦述英沉默地擦完了石碑:“放过秦希音吧,秦又苹需要人照顾,陈硕肯定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好。”陆锦尧扶着他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机器人。太阳能板被设计成两个小辫子,补充一次能量可以维系好久。它没有什么多余的功能,只会用脚底的小扫帚来回清扫,摇摇脑袋,显示屏出现数字符号组成的不同表情。
“这是锦秀做的第一个机器人,她说要送给小敏。”陆锦尧观察了一下它的运行情况,拍拍机器人的小脑袋,“本来她还想添加个讲故事唱歌的功能,但怕突然叫起来吓到过路的村民。”
秦述英抚着墓碑,望着机器人慢悠悠地来回走,脑袋摇得有些迟钝,眼眶有些湿,浅笑起来:“有点像她。”
在坟前待了很久,秦述英才牵着陆锦尧的手晃了晃:“走吧。”
融创给阿婆换了新房,在那三年里陆锦尧拒绝了南之亦拿秦述英留下来的财产赡养她,大包大揽了阿婆所有生活起居的开销和品控。每次回荔州他都会来,给阿婆画几幅秦述英的面容,让她逐渐消逝的记忆晚些忘怀。
护工阿姨打开门,头一回见秦述英也能依靠画认出他。
他蹲在阿婆面前,电视机播放着阖家欢的剧,阿婆看得聚精会神,过了好长时间才缓缓低下头,惊喜在沧桑的脸上蔓延开,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树枝缠绕的藤蔓间隙投进阳光。
“阿仔终于回来了。”
她笑着笑着就开始抹眼泪,陆锦尧抢在秦述英前抽来纸巾给阿婆擦。她指着陆锦尧,对秦述英喃喃道:“条仔,可以的。”
三年无微不至的照顾,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时间时常来看。患上阿尔茨海默的老人心智像小孩,感知感情很直观,真情假意都无所遁形。
秦述英帮她擦干净手,将切好的水果放她手里,让她一片一片拿着吃。
他点点头:“嗯,好。”
护工将秦述英带到房间外,将体检报告塞到他手里,小心地措辞:“病情不太好,阿婆可能……没有几年了。”
秦述英翻页的手停滞下来,陆锦尧包裹着他的手背,顺着经脉安抚着。
“没关系,每个人都会……”秦述英声音有些哽咽,“还有时间。”
即使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是安详的。在道路的尽头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拿着笔记本晃着腿,甜甜地笑着等她。
也等着数十年后的秦述英。
陆锦尧看出他心中所想,揽着他的后脑将他按在怀里:“会有很多人等我们的。”
比如对什么都很看得开的陆维德,还有永远自由的何胜瑜。
没有尸骨,没有遗物,连衣冠存放在荔州的别墅里,都被大火付之一炬。只有留存下来的艺术品,在时光的流逝中岿然不动。
秦述英也没有再为她建坟墓。她是自由的,在春城海鸥带来的风信里,在淞城飘落的大雪中,在荔州的夜空与星辰间。
只要感觉到四季与昼夜,她就依然存在。
风卷起窗帘,轻轻敲动着通风的纱窗与窗沿。秦述英走过去,再度摩挲着阿婆的双手。
“阿婆,我要去首都了。以后会有些忙,我会尽量抽时间回来看您。”
阿婆懵懵的,不太清楚地理位置:“首都?在哪里?远不远呀?”
“有点远。那个地方风很大,冬天有些冷,会下很大的雪。”
她处理不了太多的信息,只是说:“冷,要保暖。多穿点衣服,要烤火。”
他点点头:“嗯。”
走出公寓后秦述英的步伐明显加快,根本不想在半路停留,甚至有直奔机场的打算。
陆锦尧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逗笑了:“好歹回家歇会儿吧?你放心吧,陆家安保很严的,靳林闯不进来。”
秦述英这才有些放松。这么狂一个人居然怕小孩,他面上有些不自然,清咳了两声:“回去吧。”
这是秦述英神志恢复后头一回来陆家。陆锦秀出去野了,陆夫人和父亲一块儿在首都看房,家里空荡荡的,却不会显得冷清。家人的温馨与关爱会留存在房子里,暖融融地萦绕着。
偏厅的一间小屋里挂着陆维德的遗像,不是黑白,而是他最满意的一张同峡湾的合影。他生前交代陆锦尧,事死者如事生,别搞得家里阴森森的。
秦述英把祭拜的水果重新放好,点了香,凝望了一会儿,便被陆锦尧牵着上楼,重新把陆家的每一扇门认了一遍。
秦述英很无奈:“我记得的。”
“怕你忘了。”
最后被推进陆锦尧的房间又是折腾到后半夜,秦述英汗涔涔地靠在陆锦尧怀里装睡,可Polaris的睡眠检测过于灵敏,装也装不了。
陆锦尧抚摸着他被打湿的刘海,低下头亲了亲光洁的额头:“怎么了?”
他睁开眼,抬起头:“相片能再给我看看吗?”
于是陆锦尧打开灯,披着衣服下床去翻相册,还不忘把被角掖紧。
秦述英就这么裹着被子凑上去看,把陆锦尧坐在秋千上同小猫浅眠的那张抽出来:“送我了。”
陆锦尧愣了愣,笑着问:“怎么就看上这张了?”
秦述英的嘴毫不留情:“其他的看着像个伪人。”
“……”
然后陆锦尧从自己的卡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在秦述英眼前晃了晃。秦述英讶异地想抽过来,陆锦尧立刻收回手,一副怕他抢了的样子。
秦述英无语:“哪儿来的?”
他没有让别人拍自己的习惯,也没见陆锦尧抬着相机四处跑。那张照片是秦述英站在回头湾的海边发愣,任海风吹起他的衣角。
只有秦述英自己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起陆锦尧。
“靳林偷拍的。”
“……”
听到这个名字秦述英瞬间蔫了,躺下去拿被子把自己裹紧装死。
“胶卷相机,还没来得及洗出来就被我买了。”
秦述英快把自己裹成蛹了。陆锦尧失笑,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别闷着。”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秦述英懒得说话。
“好消息是靳林现在不在荔州,你不用躲了。”
被子松了,陆锦尧顺势钻进去关了灯,在黑暗中咬了一口他的肩膀,不出所料被恼火地推了一把。
“坏消息是他去淞城堵你了,他说反正你得从淞城收拾东西去首都。”
“……”
怎么这会儿又聪明了呢?!
秦述英忍无可忍地翻过身掐着陆锦尧的下巴:“你搞清楚他是你情敌诶?你帮谁呢?”
“早就不是了,他当初想把我俩凑一块儿,我觉得他挺有天赋的。”
当月老还是当红娘的天赋?
秦述英沉着声音:“你还跟他说什么了?”
陆锦尧很坦诚,但是提前抓住了秦述英的手腕:“我说你可以把他当儿子养。”
“……”
陆锦尧抱着他,等他怒气消下去点,抬起手腕亲了亲:“在回头湾被你认出来之后的日子,是我最坦诚最快乐的时光。我想一辈子都这么对你好。”
秦述英缄默一会儿,声音有些哑:“陆锦尧,一辈子很长的。”
“能不能不要叫全名?”
“……”
黑夜中他们的眼睛都很亮,面对面靠得很近地对视着,所有情愫都一览无余。
“锦尧,我也是。”
他听到陆锦尧在深吸气,放在自己脊背上的手微微收紧。
“能再唱一遍中心花园唱的歌吗?”他得寸进尺,“我没听到。”
秦述英想了想,好像在权衡,陆锦尧继续道:“我睡不着。”
“……”
“Parla più piano e nessuno sentirà(柔声倾诉,旁人无从听闻)
Il nostro amore lo viviamo io e te(你我之爱,唯有彼此体会)”
很轻,像提琴随意划过的声调,散落在风中轻柔地飘。
陆锦尧愣了愣:“没有了吗?”
“就这一句,多了没有。”秦述英闭上眼,“爱睡不睡。”
其实一句就够了,让陆锦尧确认他曾经的温柔流露不是幻觉,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片段。
他搂紧怀里的人,同样合上眼帘:“好的。”
……
假日将尽,他们乘着专机飞往淞城。从机场走出后,秘书立刻赶上前汇报风讯近期的工作成果。陆锦尧走在路上翻着,挑出重要的几页给秦述英看,在上车前答复完。
车门关上的前一刻,秘书弯下腰,低声道:“秦竞声死了。”
陆锦尧手一停,望向副驾的秦述英——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秦述英淡淡地问道:“有造成什么麻烦吗?”
“没有,不知道是被哪些仇家追杀还是打得,在城郊荒野断气的。”
没什么别的感觉,不过是秋风扫落叶,大雪濯污尘。
秦述英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秘书带着签好的文件离开,陆锦尧打开暖气,从后座把备好的厚衣服拿出来给秦述英披好,才扣上安全带踩下油门。
“围巾自己围上,风大。”陆锦尧打着方向盘开出车库,“雪还没化,今年这是下了多久?”
“往年也没这么大的,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秦述英把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声音嗡嗡的,“去哪?”
“小白楼。人都在那儿,见完回家收拾东西去首都了。”
小白楼如今成了开放的城郊花园与展馆,人气很足。淞城的艺术家很多,各色展览从不间断。只有花房阁楼和主楼还是私家场所,礼貌地谢绝着游人的参观。宾利从一条专用道通过重重门禁,在楼下的空间里停好。
引擎声在安静的小楼间太明显,陈实第一个站起来冲他们挥手。一个石桌坐了三个傻子,陈实靳林姜小愚,正贴了满脸的条在打牌。
靳林眼睛都瞪大了要跳起来怪叫,秦述英先发制人按着他的脑袋:“你注意点影响。”
“我注意什么我注意!你怎么不注意一下诓了我多久?说话!”
“是我一个人瞒你的吗?你动动脑子想想是谁先诈骗你的?”
陈硕抱着手在旁边看戏,躲得远远的防止被误伤。
靳林大眼睛往陆锦尧的方向偏了偏,想想自己银行卡余额是哪来的,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不管!你就说你骗没骗吧?你好狠的心,我三岁就离开了妈妈十几岁就在异国他乡漂流一生受尽冷眼与嘲笑只求真心相待你就这么对我!”
冷气被秦述英吸得在牙关嘶嘶作响,他真的已经很用力在忍了:“你好好说话。行,没跟你说实话是我不对行了吧?要我赔你点钱还是你想把我打一顿?”
陆锦尧微微侧着头看着,靳林十分会看眼色,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