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心怀鬼胎
春季的农活,以整地播种为主。
上工是两人一组,一个人在前面播种,另一个人在后面拉着一种叫“砘子”的特制工具碾压保墒,拉砘子的活不算太累,不需要技术,只要人不拉偏,砘子的两个石头辊子就会顺着播种留下的沟走。
这就是李明分给他小儿媳的活。
以往都是邓霞找到他求着给女儿安排个轻省活计,现在既然做出了要像人原先爹娘那样的承诺,李明只能学着做,只是他行事一向公里公道,就算给小儿媳安排了个轻省活,但工分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并不会多算。
反正这丫头也就一张口,就算加上她那只狗,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况且他们李家也不是靠媳妇赚工分的。
钟颖乐得清闲,下工后像昨天说的那样回了娘家。
“我回来吃饭啦。”钟颖带着红糖一进门就大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邓霞和苗秀云立刻从厨房里出来,两人俱是惊喜又惊讶。
堂屋里冲出一个小人来,像小鸡仔一样“姑姑姑”的喊着,奔过来一把抱住钟颖的腿。
钟颖揉了揉钟国强的小脑袋,还是她老钟家的苗儿正。
“姐!”钟信也大步走过来。
钟春生也不无激动的看向闺女,心中的那股落寞感随着钟颖的归家消散了不少。
“你回来吃饭,婆家没什么意见吧?”邓霞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担心的问。
钟颖摆摆手,“没有,还说让我想回来就回来,只要提前说声就行,那边家里就不做我的饭了。”
苗秀云由衷的感到高兴,“好,真好,可没多少人出嫁了还能这么自在的,小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钟老爹也乐呵呵的说,“行,那就想回来就回来,家里不差你的饭。”
一扫昨日的悲戚。
“那谁在吗?”邓霞又讳莫如深的问道。
钟颖摇摇头,李霖时去“探究真相”了。
邓霞松了口气,拉着闺女进厨房,“苗儿啊,你歇着吧,让颖妮儿给我打下手就行。”
苗秀云善解人意的点点头,将空间留给娘俩。
邓霞拉着闺女的手摸来摸去,又仔细打量着钟颖的面色。
钟颖被她瞧得奇怪,疑惑的问,“娘,怎么了?”
“我这是摸摸你手还热不热乎、看看你脸色发不发白,”邓霞说着,手是热乎的、脸色也一如往常的红润,她的心才算是终于放下,“我担心了一晚上,就怕你被吸了阳气去,都怪我,昨天只顾着难过去了,忘了和你叮嘱嫁人前都该和闺女家说的事……”
钟颖很快听懂了,突然觉得有些臊得慌,“娘,你也想太多了!”
“哪里是我想太多,”邓霞压低声音,脸色很是严肃的问,“他没对你做什么吧?你可不能由着他来,该反抗就反抗,你现在毕竟是守寡,总不好大了肚子,没法儿解释啊……而且谁知道生出来是个什么……”
钟颖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是人,他是鬼,物种都不一样。”
“那马和驴子还能生出骡子呢!”邓霞不赞同的反驳道。
钟颖语塞,“……”
好有道理啊,她竟一时无法反驳。
邓霞接着说,“而且不是还有那个词吗,叫什么怀鬼胎!”
“……心怀鬼胎,”钟颖感觉自己额头上仿佛无形的多了三条竖线,“意思是心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事或坏主意,不是字面意思的怀着什么鬼胎。”
邓霞得知自己搞错了,面露尴尬,“哦这样啊,读过书就是知道的多,还好当年让你去村小上了学,还是有用的,读书好啊,人还是要读书……”
人尴尬的时候真的很忙,邓霞嘴皮子上下都要打架了。
钟颖失笑,“所以啊,娘你就别瞎想了,不可能的事。”
她强嫁李霖时图的就是不用生孩子,况且又不是真的夫妻,只能说是搭子、朋友?纯洁的很。
另一边,李家那边开饭了,李柔一家已经回了县城,钟颖回了娘家,饭桌上只有李明、刘红艳老两口和老大、老二两家人。
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媳妇们麻利收拾了碗筷,李荣时带着媳妇聂金凤、儿子李光福就回他们自己的住处了,李钢时一家子也各自回屋。
“秀云,今天你带着你弟、你妹一块儿睡。”田梅说。
李光宗有些不乐意,“我想睡爹娘那屋。”
“不行,”田梅板着脸,“你都多大了,还赖着找爹娘睡,你妹比你小都能自己睡了。”
李光宗看看妹妹李秀晴,瘪着嘴满脸的不高兴,但还是任由姐姐秀云牵着去了偏屋睡觉。
田梅和李钢时回了西北角两人的屋子里。
李霖时犹豫了片刻,对真相的渴望还是盖过了一切顾虑,他抬脚,走到了大哥大嫂屋子外面。
“我早就和你讲过了,不要当着孩子面说那些话!”关了门,田梅忍不住谴责道。
听到这话的李霖时目光凝滞,黑漆漆的眸子中满是错愕,不敢相信真的是他一向尊崇的大哥会做出的事情。
可接下来,李钢时的话仿佛重击一般,让李霖时彻底认清。
“哪有什么的,”李钢时话语中带着轻蔑、不在意,“本来就是,要是没有钟颖嫁过来的事,反正四弟已经死了,无儿无后的,隔壁房子以后不是给光宗还能给谁?”
没有外人在,李钢时没了顾忌,也不用在装出一副和善可亲的笑模样,说话也随心。
李钢时又纳闷的说,“不过爹娘怎么会同意钟颖那妮子嫁过来守寡?这不胡闹吗?还由着她想回娘家就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多亏欠她似的。”
说起这个,田梅也纳闷得很,“是啊。”
“不过我看钟颖也不像外人说的那么坏,”田梅说起白日里的事,“我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以为她会再争,结果她就这么同意了,以后还是我和老二家的管厨房做饭。”
李钢时不怎么在意女人之间的事,只敷衍的应了一声。
半晌后,李钢时咋舌,摇头感慨道,“唉,你说四弟好好的大学生不待在城里分派工作,回来干嘛呢?那个词叫什么,跌宕起伏!他一回来,社员们就不认我认他了,明明以前都夸我才是爹的接班人,以后生产队的队长非我莫属。”
“好家伙,四弟一回来,简直就像是金凤凰飞回来了,一个个看他那热乎劲儿,恨不得立刻让他接爹的班。”李钢时咬牙,话里的嫉妒、愤恨毫不掩饰,“不过人这命里该有什么都是注定的,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李霖时怔忪站在原地,从没想过大哥对自己会有如此大的恶意。
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看到了被掩饰的另一面。
李钢时和李霖时差了十岁,李钢时下地帮着父母干活的时候,李霖时还不过是个孩童。
尽管李霖时更亲近从小把他带大的二哥、三姐,但在他心里仍然是有大哥的一席之地的,“大哥”,这两个字每唤一声都带着孺慕。
李霖时突然觉得可笑,可笑极了。
一个生产队的队长之职,能有多大的权利,又不是什么土皇帝的皇位,怎么偏偏大哥就看在了心里,大哥也是读过书的,比二哥还多读了三年镇上初中,难道不知道村子外面还有更大的天空。
攥紧的拳头不禁打着颤,是被克制到了极限的愤恨,李霖时又想到了什么,发出了自嘲的轻笑。
其实也并非是无迹可寻,他考到年级第一被选上县城中学时、考上大学时,家里人都为他感到高兴,只有大哥的脸上除了高兴还有些惊讶。
惊讶什么呢?惊讶弟弟反倒比哥哥还要走得远、走得高?
李霖时心灰意冷,明明是亲兄弟却到现在才看清面目。
胸口好似有团又冷又黑的火在燃烧,李霖时咬紧后槽牙,离开家又去了二哥家,索性看个究竟,好好看看他的这些亲人们的真面目。
李荣时和聂金凤两口子也正说着话。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聂金凤恨恨的说,“咱俩盼了四年!都四年了!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