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章
阿柔摇头道:“漕盟里本就没有军师这个称号,这军师就相当于是河丞请来的幕僚、智囊。我正要说到,潼关渡是渭水帮的大本营,故而咱们遭遇的多半就是渭水帮的人。他们的河丞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个军师,就是咱们在找的那个王姓盐商。这个王姓盐商此前还伙同了另外一帮人,做了袭击太一玄坛的勾当,他们极有可能就是近两月来袭击方士的真凶。”
“渭水帮和太一玄坛有仇怨?”卫绛蹙眉问。
“从未听说过有甚么仇怨,至少未曾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那军师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借着渭水帮的势力做自己的事,这正是我要查清楚的。”阿柔道。
“你为何要查他?你似乎也不认识他?”卫绛又问。
阿柔望着她,片刻后似是下了决心,道:“告诉你也无妨,但此事涉及到我安危。请你保密,莫要再对他人提及,包括你阿母、阿姊。”
“好。”卫绛答应下来。
阿柔的声线沉缓:“我与你提过,我是楚巫,这不是诓你的,是真的。我已与你讲了四大汉地江湖势力,还剩下一个南楚巫,就是我所属的势力。南楚巫是个相当粗浅的泛称,其中流派甚多,百越百濮各自有各自的巫术,但他们大多与中原隔绝,并不参与中原地区的争斗。
“唯有一个楚巫流派,与中原纠葛颇深。曾因武帝而盛极一时,也因武帝而一夜消散,便是云梦巫门。云梦就是云梦泽,我就来自洞庭之南的云梦巫门。
“武帝召集天下方士为他寻找长生之术,占卜吉凶。我母亲那会儿还是个孩子,随着祖母来到长安,为武帝进行楚巫占卜。她在长安度过了一整个少时年华,在长安学会识字读书,后和我父亲结合。我父亲是太常下辖的太卜巫师,是皇家御用的巫师,正统的傩巫。
“巫蛊大祸时,我父亲连带着整个云梦巫门被人诬告。父亲被下狱冤杀,母亲带着我一路南逃,躲进大山,才保全性命。云梦巫门被官府直接派兵剿灭,我们家所有的亲属全没了,血染洞庭。如此血海深仇,铭心蚀骨。
“武帝晚年为太子和卫皇后平反,可云梦巫门并未被彻底洗清罪孽,仍然是世人口中的邪巫秽教。我与母亲不得不隐姓埋名,寻找平反的契机来洗清冤屈。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找出当年诬告云梦巫门的罪魁祸首,冤有头债有主,我必报此仇。”
说到此处,她已双目通红,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愤恨之色。卫绛心有戚戚,她不曾想眼前的女子与自己一般,都是巫蛊祸事之遗民。想来她此前所说的十六年前的楚巫遭劫,就是巫蛊大祸了。
不过她仔细想想却又察觉到不对的地方,问道:“你既想要寻诬告你们的人,却又与那王姓盐商有何关联?”
阿柔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说了,我阿父阿母早年间都在长安生活,且就身居长安城中,可出入宫廷,与各路达官显贵、百官千吏都有接触。我阿父好天文观星,他手绘的天象图,太子相当欣赏,时常寻他谈论天象。是以我阿父被认为是太子一党,是下一任太卜令乃至于太常卿。
“诬告我阿父之人,多半就是当年诬告卫氏与太子之人。”
“朱安世?”卫绛道。
阿柔点头:“没错,朱安世算是明子之一。且朱安世地位相当高,幕后黑手不想让他死。他在巫蛊大案之中趁乱下落不明,太过可疑。世人都以为此事乃江充所为,朱安世也是受他指使。可江充死了,朱安世却从狱中脱身,哪有棋子还活着棋手却死了的事?救走朱安世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江充也不过是明子之一罢了。”
衣服烤得差不多干了,阿柔将衣服拿下来,一一穿上,一边系带一边道:
“此事说来话长,我云梦巫门虽然是被外人诬告所害,实际内部也有里应外合的叛徒。不知你是否知晓巫蛊时的丞相刘屈氂,他是汉室宗亲。他曾酒后乱性,与歌女生下一个儿子,额生犄角,怪模怪样,使他心中不喜。
“养到七岁时,刘屈氂府上出了不少邪门事,似乎都与那怪子有关,于是他请我祖母为此子相面,听闻是克父之相,当即便让我祖母将此子带走。此子后来便随我祖母入了云梦巫门,随我舅公修行。他和我母亲打了个照面,由于他长相怪异,被我母亲一眼记住,但我母亲的长相他却未曾记得。我母亲后来就随祖母去了长安,和他不算熟悉。”
卫绛也跟着她穿衣,听到此处,插话问道:“总听你提起祖母,我一直想问,你母亲怎会跟着你祖母去长安?”
阿柔解释道:“哦,你大概不清楚,我云梦巫门是女子当家,家中都是女子顶门立户,我所谓的祖母,就是你们的外祖母,是我母亲的母亲。”
“咦?那你家中的男子都是娶进来的吗?”卫绛好奇问。
阿柔解释道:“不算是娶进来的,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走婚,就是青年男女相中彼此后,便由男子去女子家中过夜,生下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归女方来抚养,若是女儿则继承家业,若是儿子便辅佐家业,习武抵御外敌。家中除了母亲,便是舅舅为大。
“我云梦巫门,大巫都是女子,皆声名远播。高祖时,我太祖母曾为周勃看相,预言周勃三年后继承爵位,八年后拜相,九年后饿死。此后验证无一丝偏差,因此声名大震,开宗立派。家中男子则负责巫门武学传承,男女各有传承侧重,但也非互相隔绝。如我,便是一肩挑,巫术与武学我都是门内顶尖。”
提及此,阿柔颇有几分傲意。
“原来如此。”卫绛恍然大悟,听起来,云梦巫门真是十分有趣。可惜……已然被近乎族灭了。
阿柔白她一眼,道:“你这一打岔,我讲到哪儿了?”
“你说到……叛徒。”
阿柔捏紧拳头:“对!叛徒。那叛徒随我舅公习武,学艺不精,倒是将我门内机关术学了去,对此十分精通。巫蛊案发前,他来长安见我阿父,彼时我阿母恰好不在。他是来求我阿父给他谋个一官半职,我阿父不肯这么做,他和我阿父大吵了一架,便消失不见。
“巫蛊案发后,朝廷绞杀我云梦巫门时,手中有一份十分清晰的名单,将我全家杀得近乎一个不漏。我巫门的机关术图也都被窃走了,定是那叛徒出卖。
“而此人不久前于长安重现,恰好被我阿母撞见认出。她立刻让我追了上去,一路跟踪,追到了太乙山,又从太乙山追到了卤泊。不成想,你却出现在卤泊,将那人一箭射杀。”
“啊?!竟然是那射声箭师刘彧?!”卫绛大吃一惊。
“对,他是叫刘豫。予象豫。”
“不,是这个彧。”卫绛说着,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字。
“他定是改名了,没想到他这些年一直躲在北军之中,其实与我只有咫尺之遥,只差一点我就能抓住他了,唉!”阿柔很是懊恼。
“实在抱歉,是我做事太鲁莽了……”卫绛心生愧疚,“怪不得你们弩箭制式相同,都是银制的,我如今才终于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