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孟砚梨甚至无需专程强调金袖袖的高邑国身份,朝中也自会有人呈上奏折,质疑金袖袖是奸细,唐毅则是吃里扒外的无耻之辈。
他哪怕当年光明正大地拒绝这桩指婚,都不至于闹成眼下这般局面。
“阿梨。”
唐毅踟蹰着开口,面露难色:“我确实有罪,但能不能请你放过袖袖和孩子。”
孟砚梨皱起好看的眉眼,有些嫌恶地看向唐毅。
沉默许久才道:“仲恭,并非本宫不愿放过你的妻儿。”
只是:“自从昨日押解你们全家入狱以来,群臣弹劾你的奏章已然堆积如山。”
孟砚梨端着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眸间却毫无任何情绪流转:“本宫不可能因着你我自幼相熟之情,弃诸位爱卿忠言逆耳于不顾。”
如今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倘若当真不喜欢听那些老家伙的谏言,并非做不到。
她不过,装一下而已。
田恪默不作声地将孟砚梨惺惺作态瞧在眼底,不由暗自嗤笑一声,唇角抽搐转瞬而逝。
“诈死之事激起众怒,众口铄金,都说你是仗着抚远候与陆达老将军的功勋不识好歹。”
孟砚梨看似颇为无奈,实则心中早有计较:“态度温和些的,只道陛下应当撤销陆达老将军一切追封。更有甚者,建议陛下掘坟开棺,将老将军挫骨扬灰。”
她说着,忍不住“嘶”了一声:“委实过于野蛮。”
其实这些言辞狠厉的奏章均是孟砚梨昨日得知唐毅藏身之处,命令田恪前去抓捕后,连夜安排六部所撰。
她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处罚唐毅,主要还是为了刺激他母亲陆萱。
身为陆达之女,因着陆达对高祖救命之恩,陆萱已经过了数十年飘在云端,不识人间疾苦的好日子。
陆萱当然不关心金袖袖死活,但她希望能够借太皇太后之手,保得唐毅与阿全性命。
既如此,孟砚梨面对太皇太后时自然也是同一套说辞。
要么处死唐毅一家三口,要么将陆达掘坟削封。
否则群臣激愤,难平众议。
站在太皇太后身旁,始终泪如雨下的陆萱闻言,当即止住哭腔,蓦地愣在原地。
毕竟她依仗着陆达身后名已经作威作福许久,一旦失势,只能被迫从云端跌落尘泥。
纵使还有太皇太后怜惜,恐怕也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所谓舐犊情深,在个人利益受损时,不过笑话一场。
孟砚梨冷眼旁观,陆萱此刻恨不得唐毅早就死在应元十四年,省得拖累她陷入如此境地。
但唐毅到底还是陆萱亲子,即使怒火中烧,她仍旧不愿伤害他。
是以众人竟难得在天牢中见着一场婆母殴打儿媳的好戏。
陆萱匆匆擦干双颊眼泪,愤而冲向金袖袖,扬起手毫不犹豫甩她一巴掌:“贱人!”
孟砚梨冷下脸,示意帛和拉开金袖袖,同时斥道:“抚远候夫人荒唐得很,怎的到你眼里,竟全是唐少夫人的错。帛和,替抚远候夫人好好掌嘴。”
帛和不由怔住。
他明白孟砚梨不会命他对女子掌嘴,她的目标很明确——
是唐毅。
“殿下,卑职不敢。”
得知唐毅还活着的消息时,帛和第一反应其实很是开怀。
随后帛和才知道,唐毅佯装死于恶疾,还与一位高邑国女子成婚,心底不免一沉。
可无论如何,帛和都没法亲自对唐毅动手。
孟砚梨微微阖下双眸,她完全理解帛和内心为何纠结。
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
当年若非唐毅捡了还是小乞丐的帛和入影卫队训练营,便不会有今日身为影卫队首领的帛和。
孟砚梨与帛和二人正陷入过往回忆不自知时,从步入天牢起始终一言未发的齐嬷嬷已然从太皇太后身后阔步而出,狠狠甩了唐毅两个耳光。
齐嬷嬷是宫内的老人,她的一言一行,时刻象征着太皇太后懿旨。
她既出手,连陆萱都不敢再对唐毅有任何包庇之举。
太皇太后漠然扫过唐毅,目光顿在阿全身前,眼底倏地浮现不忍。
但她掩饰得很快,终是低声道:“哀家乏了。唐毅之事,不该伤及陆达老将军。否则高祖知道,定会埋怨哀家。”
陆达之墓紧邻高祖皇陵,真要大费周章地掘坟,说不定连高祖老人家的墓道也跟着一起塌。
太皇太后怎会不知孟砚梨是铁了心不肯放过唐毅与金袖袖,她看似被陆萱求着前来天牢,其实说到底不过为了配合自家孙女做戏罢。
唐毅此人心术不正,死得其所。
金袖袖虽然看似无辜,但她总归涉及高邑国奸细之谈,自是宁肯错杀,不可放过。
至于那个名唤“阿全”的孩子,太皇太后不忍心继续深想,索性全权交由孟砚梨处置。
见太皇太后抬步离开,齐嬷嬷急忙跟上去搀着,细心叮嘱:“您慢着些。”
天牢内光线昏暗,年轻人尚且都需要谨慎脚下,更何况已年逾古稀的太皇太后。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御花园中,因着周遭无人,齐嬷嬷说话便松快许多:“阿梨殿下经历上次中毒事件后,瞧着倒和太皇太后您越来越像。”
话音未落,齐嬷嬷忽地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扬手打了一下自己唇角:“老奴多嘴!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缓步而行,见齐嬷嬷这般紧张,不由大笑出声:“无妨,你也没说错。”
活到如今年岁,连生死都已经看淡,太皇太后又怎会在意旁人如何评价她的政治手腕。
权力斗争一贯残忍,治国理政也绝非儿戏。
她当年若是只求好名声,惟愿成为史书中寥寥数笔记载的所谓“贤后”,恐怕高祖苦心孤诣打下的江山,便要易于他人之手。
高祖驾崩后,梁文帝继承大统,太皇太后亲自辅政。
那时朝堂之上,与今日相比,同样剑拔弩张。
高祖的几位叔伯堂兄弟,各个盯着他们孤儿寡母的帝位蠢蠢欲动。
后宫受宠嫔妃所生之子虽然封了王离开长安,同样对这帝位虎视眈眈,盘踞藩地,伺机而动。
至于陆萱与唐毅这般淮水县旧人后辈携恩自重的把戏,更是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幸好太皇太后杀伐果决,恨不得屠尽高祖那几位叔伯堂兄弟全族,才终于为梁文帝之后施政时大展拳脚扫清了障碍。
料理完叔伯堂兄弟血脉后没过多久,又有属地藩王结盟成军,联合进攻长安。
太皇太后亲率大军守卫宫门,令长安军民士气大增,最终挫败藩王之乱。
时至今日,太皇太后自认年事已高,早已不再过问朝政。
她从未要求孟砚梨也得像她那般狠厉行事,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况且,大梁早已不是高祖与她奠基那时百废俱兴的大梁。
她这老太婆的理政手段早该跟着高祖一块入土,不必成日凑到孙辈跟前讨嫌。
但能在孙辈身上瞧见自己曾经的影子,太皇太后终归还是欣慰居多。
……
一场闹剧落幕。
抚远候夫人被影卫队押着离开天牢,独留唐毅一家三口。
金袖袖瘫坐在唐毅身侧默默流泪,阿全则依偎着母亲,怯生生地看向孟砚梨。
孟砚梨侧首避开他的目光,却听见唐毅试探着询问:“阿梨。能否看在咱们自幼相识的份上,留阿全在身边?等他再大些,便可参与影卫队选拔。”
“不能。”
她拒绝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