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蔷薇(三)
胡玉烟醒来时,眼前晃动的光影一阵阵掠过,她只觉耳畔轱辘声急,马蹄声杂。她撑着身子坐起,触手之处是柔软的毯褥,车厢微微晃动。
她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清醒,垂眸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脚并未被绑,才微微一松。
胡玉烟揉了揉额角,踉跄着坐起身,酝酿了些时刻才掀开车帘,带着几分慌乱对赶车的马夫道:“你是何人?”
前头驾车的男子听见声响,立刻偏头回望,“我是陛下的人,奉命送姑娘离开。”
胡玉烟皱了眉,“我们要去哪?陛下呢?”
车夫紧攥着缰绳,马车速度不停,“宫里变故频起,大势已去,陛下担心姑娘。吩咐属下先护您出城,等陛下安顿好一切,再与您会和。”
外头天色惨白,一缕薄雾笼在荒郊小路上。胡玉烟的胸口发凉,偏过头又看见车上还有个锦绣包袱,她打开,见里面尽是些金银细软。其中有个檀木匣子,她知里面放的是赵长昭赠的那副贡珠耳环。
胡玉烟在茫然中生了几分怨恨,明明说了要同生共死,不敢相信赵长昭就这样抛下她。
莫非赵长昭真的想化作厉鬼,再缠住她下半生?
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是铁蹄乱响。
车夫一声惊呼,马匹受惊长嘶,车厢猛地一震,胡玉烟险些被甩了出去。她抓住车门,刚欲跃下逃跑,一柄长刀横空劈来,割裂了车帘,风声夹着冷光逼近。
“抓活的!”
有人低喝。
胡玉烟拼命后退,手背划破车壁的木刺,疼得彻骨。她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入荒草之间,然而脚下却被什么绊住,一阵眩晕袭来。
她看见几道黑影逼近,听见风中似有刀出鞘的细响,接着后颈一痛,眼前倏地一黑。
倒下前,她似乎听见那人说:“带走。”
额头和脖颈传来钝痛,胡玉烟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那种黑,不是夜色,而是深井般的幽暗。伸手摸不见墙,也不知是在哪。空气里弥漫着潮湿与铁锈味,她一动,脚腕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像是被什么勒过。
胡玉烟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她先抚了抚身上,衣裳还在,只是披风被扯破,鬓发散乱,发梢还带着一点血腥气。
她想喊人,可嗓子干得发疼,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有人吗?”
空中一片寂静。
胡玉烟摸到了手背上的伤口,她舔了舔那血痕,疼痛令清醒许多。赵长昭聪明反被聪明误,要送她走却不料让她中途被人劫走,徒生事端。
她一个无名无姓之人自然没有什么用处,抓了她无非是因赵长昭,莫不是有人知晓了他们的关系。
不久,脚步声传来。胡玉烟屏息凝神,听见铁锁摩擦的声音,接着,一点火光亮起。
那是油灯的微光,照出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
胡玉烟强撑着站起,背贴着冰冷的石壁,冷冷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男人给她端来了一碗馊饭,语气淡淡的,“吃吧。”
胡玉烟的恐惧转变为怒意,将碗猛得摔在地上,瓷片崩裂,她捡起一块,抵在颈侧,嘶吼着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男人抱着拳,看着她的动作发笑,脸上有些不耐烦,“爱吃不吃,我也只是个看门的。”
他说完想走,胡玉烟见这人不搭理她,赶忙又嘶喊着问:“你是上官家的人?还是高家的?李家的?”
胡玉烟一边说一边从手腕上撸下来一只玉镯,递上前去。
男人接了过来,对着油灯看了看,他嗤笑一声依旧不理会她,只将油灯留了下来,便快步往前走,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胡玉烟愤怒地捶打着地面,一股绝望感扑面而来。
这之后,此地再没有人烟,石室没有窗,只有一盏油灯,昏黄的火光摇摇欲坠,像随时会熄灭的命。
胡玉烟想到赵长昭可能已经死了,心里钝钝的,她惊醒时,常常发现自己早已咬破了唇。
她曾在梦里看见他。那梦里他满身是血,却仍旧伸手要抱她,嘴里说的仍是那句:“玉烟,跟我走。”
胡玉烟烦躁地将那些情绪赶走,赵长昭说做鬼也要缠着她。她近日频频做梦,莫不是……
这里不知晨昏,甚至无法计算困在这里的时间。她一连饿了好几日,才又等来了送饭的人。
不是上次那个男人,送饭的换了一个人,饭菜却是一样的馊。
胡玉烟没了心气,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外头的风声呼啸,绝望感渗进骨头缝里。
“上官华的军已入城,禁军弃械。”那人把饭摆在她面前,丢下这么一句话。
胡玉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呢?皇帝怎么样了?你们还关着我做什么?”
她不敢去想赵长昭已经死了。
胡玉烟发了狠,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手,指甲欠进肉里,她吼道:“我什么人也不是!给不了你们想要的!”
男人猛得甩开,抬手就要打,生生忍住了,他暗骂了一声疯子,嫌晦气似的离开了。
胡玉烟饿极累极,脱了力倒在地上。从这以后,她一直被关在这里,除了偶尔来送饭的人没有再理会她。
再醒来时,天已亮了。
胡玉烟发现自己被转移了地方。
脚下的石地换成了冰冷的木板,空气中混杂着风声和烟灰的味道。她费力地睁开眼,四周是半敞的空间,墙壁不再封死,一侧开着宽大的窗。
她在城楼上,从高处可以望见不远处的山峦。
外头的天是一片灰,像死气压在上头。从城楼上往下看是一片荒凉,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号角声。
终于见到天光让胡玉烟兴奋起来,风从窗外灌入,裹着凌厉的寒气。很快,她被冻得直打颤,蜷缩在角落里。
白日时,士兵偶尔上来送饭。饭菜冷得结成了硬块,连一口热气都没有。她一一咽下,只喂了填饱肚子。她问当今皇帝是否还活着,士兵传来一声嗤笑。
胡玉烟曾幻想赵长昭会来救自己,可这几日下来,她几乎不敢再有这种念头。
可若不是为了赵长昭,她还有什么价值?
夜里更冷,风卷着灰尘灌进来,她想靠近火盆,可火早就灭了。
胡玉烟怀疑自己就要被冻死了,她日日憋住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死。就这样缩在城楼的角落里,蜷成一团,靠着残破的墙根。
就在她眼皮越来越沉时,一种沉闷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一下又一下,号角声突兀地响起,带着震耳的回音,沿着风直往上飘。
胡玉烟猛地睁开眼。
她几乎是本能地爬到窗边,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石沿。
风沙有些迷眼,但她看见远处旗帜一面接一面地翻卷着,黑压压的军阵压境而来。
胡玉烟一眼看见那坐在马上的人。
赵长昭金冠玄袍,神色冷峻,眉宇间的煞气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胡玉烟的心猛地一缩,仿佛整颗心都被那人牵了去。她张了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喉咙干得像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