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刀卒们将地上尸首一一清理。
伤重的胡四也被搬了出来。
青山提了一个竹筐,里头的孩童抱着头,并无生命危险,只是如受了巨大惊吓,胆怯而木讷。
黑犬被放在了车上,它不像是昏迷了,犹如睡着,睡容里带着一种憨厚小狗的踏实,时不时地鼻翼耸动,发出哼哼的响声,像是见到了什么渴望见到的……
大概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踏实沉酣了。
苏子白勘查了一下现场,眼见那些惨烈场景,也不禁咋舌。
程荒却在发呆,他刚才留意到初守的异样——明明那里是空着的,百将却仿佛在摸着什么……脸上的表情还那么古怪。
苏子白蹭了他一下,说道:“老程,这位夏少君真真是了不得,越来越深不可测了。明明是说故事,却不露痕迹地把这些人都网罗其中,连动手都不必,只舌尖一吐……那对男女拐子两人,衣冠禽兽书生一个……还有……”
他转头打量被滚石砸死到的那些尸首,又想起不见了的胡七:“还有个不知下落却多半也凶多吉少的,再加上伤了的胡四,这些当事之人,竟是几乎死伤殆尽。”
“都是他们自作自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在程荒看来,夏楝不论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自有道理。
先前在客栈,察觉那一对男女拐子举止有异之时,他们本想拦住查看,却被初守示意放行。
以及往后,那书生唐郎跟胡家兄弟相继离开,当时苏子白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拦下,反而放他们逃之夭夭。
哪里想得到,这些人竟像是入了无形的天罗地网,各有报应,何处可逃。
他们不费一兵一卒,不用吹灰之力。
虽不见胡七,但地上那被撕扯过的带血的毛发,破碎的衣衫,以及泥地上出现的那些杂乱无章却数量极多的动物脚印,种种都预示着,胡七的下场一定很不美妙。
毕竟,连那本以为绝无缘可见的、传说中的小黑崽儿,竟也出现在此处。
按照夏楝的故事,小黑崽儿可是心心念念要胡七死的。
此时雨已经希微了,后面路上陆陆续续来了人。
众人各自戒备,却见长路上行人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急促的奔来。
苏子白先站直了些:“哟,那是……她怎么追来了。”
后面路上匆匆忙忙赶来的,竟是原本在客栈中的珍娘。
程荒向着车边走近了两步。
珍娘不顾一切,裙摆被溅起的泥水弄脏也不顾,她跑到马车旁边,蓦地止步,原来看到了路边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唐书生的尸首。
她呆呆地看着,终于用力地向着那尸首方向啐了口唾沫。
珍娘的脸上浮现一丝像笑又像是释然地神情,转身向着马车:“姑娘、少君……”她噗通跪下:“请、请您收下我。”
程荒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珍娘磕头道:“我、我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杀了那个畜生给云姐姐报仇,却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云姐姐一面,我实在没什么能够报答的,只求夏少君能够收下我,为奴为婢,做牛做马,让我做什么都成,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求少君答应。”她连连磕头,十分恳切。
车周围众人不知该如何,夏楝掀开车帘,缓声道:“你不必如此,你并不亏欠我。留在客栈,那是你难得的造化,必定会一生无忧,甚至……”
不等她说完,珍娘道:“少君虽觉着并不亏欠,于我而言,却是天大的恩情。我这条命,是少君留下的,若不尽力报答,我这辈子定难以心安。”
这也是她的选择吗?
夏楝沉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一次的选择都会导致不同的因果。
唐书生的选择,救了他的儿子一命。
这朽烂的书生身上大概还有这么一丝良心。
其实在客栈里,他有过机会,比如老板娘故意撞那男拐子的一下,偏他视而不见。
他一错再错,死到临头,倒是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夏楝问道:“你可想好了?”
珍娘郑重道:“我愿跟随少君,万死不悔。”
巨石对面忽地传来响动。
只听到巨石之后有人大声道:“那边儿有人么?让开些,我们要疏通道路了。”
小郡衙门得知道路堵塞,派了人来。
勘查过情形后,便决定从靠河岸一侧掘土,把巨石向着河边倾斜,他们的行动却极缓慢,半个时辰,那巨石都没见一丝儿松动。
此刻随着天气好转,这边儿过路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焦急等待。
初守眼见如此,便对苏子白吩咐道:“让阿图去试试。”
叫阿图的膀大腰圆身高九尺的大汉上前,在众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他褪下外裳,掳起衣袖,扎好马步,微微躬身,双手推动巨石,那千钧重的巨石晃动一下,引来若干惊呼。
壮汉断喝一声,炸雷一般,一鼓作气,那巨石抖动,向着河中滚落。
围观众人发出欢呼之声,对面小郡衙门的官差也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惊恼交加的表情,忽地又看到地上还有几具尸首,越发吓了一跳。
为首官员正欲喝问,忽地发现对方穿着,乃是夜行司的打扮,忙又及时换了一副面孔。
双方碰面,苏子白自去交涉,言简意赅:“那两名男女是拐子,筐子里的是他们拐带的孩童,那名书生乃是苦主,至于重伤那位,只顾带他去衙门安置,醒来后自问他缘故便是。”
那官差听他说完,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原来如此,劳烦几位,我等已然知晓,自会料理。”又干笑道:“只不知各位军爷是要往何处去?有什么公务在身么?可需要我等配合?”
苏子白看他眼睛不住地往车上瞟,便道:“是要护送一位贵人路经此处,有几位同袍负伤,可暂时在郡中调养。”
官差不敢怠慢,一路陪同他们进了小郡城,找了驿站,稍作休整,安置伤者等。
程荒不肯留下,跟初守说道:“百将,我还能行,好歹叫我跟着。”
初守轻轻拍拍他的肩,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可小冉他们的伤不能颠簸,必得在个安稳地方静养,小郡衙门虽不大,毕竟还有朝廷官气镇着,最是适合。你又是这些人里办事最妥帖的,正好留下来,一为养伤,一为照顾周全。何况夏少君既然回了素叶城,知道她落脚的地方,日后要再见也是容易的。”
程荒用半委屈半祈求的眼神看着初守:“百将,真不考虑考虑了么?我的伤其实无碍,要不然就让苏子留下……他跟小郡的差役还有交情……”
初守道:“好家伙,跟我讨价还价来了?趁着我好声好气跟你说,快快滚蛋!”
程荒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知道是没戏了。
其实道理程荒都懂,初守说出口的跟没说出口的他都知道,他们此行的任务是护送夏楝去素叶城夏府,如今伤者近半,虽然此地距离素叶城大概只一天时间,但谁也不敢保证期间是否还会有事。有伤者在,到底会让初守分心及担忧,这是其一。
其二,他们隶属夜行司,送了夏楝回府后,少不得还要即刻回玉关复命,到时恐怕还有别的任务不能耽搁,所以抓紧时间养伤却也是势在必行。
程荒想要去跟夏楝道一声别。
谁知去往马车旁边,却不见夏楝,询问青山才知道,夏少君方才往驿站后院去了。
程荒等了片刻,不见回来,毕竟担忧,就缓缓往后院来找。
穿过月门,走过青苔横生的夹道,两侧绿竹遮天蔽日,有雨点从竹叶上落下,打在头脸上有些难受。
片刻眼前豁然开朗,程荒一步迈出,已经看到夏楝正站在墙边的一棵一人多高的柏树之前,他正欲上前,突然眼神变化。
目光所及,只见有一道眼熟的白影,从翠绿的柏树后随风撩动。
程荒浑身绷紧,第一反应是有刺客,可是看夏楝的神态,又堪堪刹住差点儿冲出去的身形。
而在夏楝的对面站着的,正是先前三川客栈内的白袍客。
“夏少君可还记得故人?”
夏楝看着白袍客冰冷的眸子,此人刚刚露面,就对她抱有敌意,身上气息也似有些熟悉。
“阁下是……”
白袍客“哈”了声,一摆衣袖:“可笑,白白让我记恨了这许多年,你竟都不记得了。”
“发生了些事,抱歉。”夏楝态度很好。
白袍客哼道:“少君好像很爱给人讲故事,那不如我也给少君说一个故事。”
“请。”
白袍客说道:“从前有一个……他想考功名,十年寒窗,试了几次都不成,唯有那一次他做足了准备,想要一举成功。”
夏楝说道:“若没意外的话,就是出了意外了?”
“你说的对,就在他信心万丈想要冲一冲那龙门的时候,却被人拦住,不由分说打回了原地。”白袍客说到这里,斯文的脸上露出一点戾色:“夏少君你说,他该不该恨。”
夏楝道:“是该恨。”
这个答案似乎在他意料之外:“嗯?”
“十年寒窗之功毁于一旦,自然该恨,不过,我想那拦着他的人,也必定有个非拦不可的缘由吧。”
白袍客不错眼地看着夏楝,顷刻笑道:“是啊,当然。”
夏楝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道理,他该恨他的,她做她该做的,各司其职罢了。”
白袍客恼道:“你在客栈中提起‘因果’,那你说,对于那读书